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餐厅时,宁晓正把煎蛋摆成笑脸。明远从身后环住她微微隆起的腹部,下颌抵在她肩头轻蹭:“妈昨天发消息说,爸终于肯吃她煮的粥了。”
宁晓转身将果酱抹在他鼻尖上:“所以你今天该去公司了吧?董事会那群老狐狸......”
话未说完,门铃响起。监控屏幕里,姜瀛玉扶着席砚南站在庭院,后者拄着雕龙手杖,病容未消却已挺直腰背。宁晓突然按住明远要开门的手:“等等!”她飞快扯下围裙,把茶几上散落的孕期杂志塞进抽屉。
“你干什么?”明远失笑。
“上次你妈看见《孕期禁忌五十条》直接打电话骂了主编三天。”宁晓压低声音,“说这是封建糟粕......”
玄关处传来指纹解锁声。姜瀛玉径自推门而入,手里保温桶还冒着热气:“躲什么?隔着玻璃都看见你藏杂志了。”她今天难得穿了件藕荷色旗袍,发髻松散挽着,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。
席砚南在身后轻咳:“阿玉,说好今天不吵架。”
“谁要吵架?”姜瀛玉把保温桶往料理台一放,“当归鲫鱼汤,对胎儿好。”她目光扫过宁晓的肚子,又飞快移开,耳根却微微泛红。
明远突然拽过宁晓的手按在母亲腕间。两只戴同款翡翠镯的手交叠在一起,玉色映着晨光。
“做什么?”姜瀛玉蹙眉。
“胎动。”宁晓惊喜地轻呼,“宝宝在跟奶奶打招呼。”
翡翠镯子突然轻轻震颤。姜瀛玉僵在原地,席砚南的手杖“咚”地倒地。
书房里飘着普洱陈香,席砚南摩挲着相框里泛黄的全家福。那是明远周岁照,年轻的姜瀛玉抱着孩子,自己站在身后半步,三人皆着唐装。
“当年把瀛玉送走,是怕仇家发现你们母子的关系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没想到......”
“没想到我会成为你最得力的‘棋子’。”姜瀛玉冷笑。她正给宁晓把脉,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发抖,“肝火太旺,半夜是不是腿抽筋?”
宁晓乖巧点头,趁机把老人家的手按在自己肚皮上:“爸,您摸摸看。”
席砚南触电般缩回手,却在瞥见姜瀛玉眼神后又小心翼翼贴上来。掌心下突然传来轻微撞击,老爷子手一抖打翻了茶盏。
“放肆!”他猛地站起,却在众人错愕中红了眼眶,“还没出世就敢踢祖父......”拐杖重重杵地,“有出息!”
姜瀛玉突然笑出声。二十年来明远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笑,眼尾细纹盛着碎光,像回到老照片里的年华。
暴雨夜的书房,保险柜无声滑开。席砚南将泛黄的账本递给明远:“AS1949不是黄金编号,是我们三个人的赎罪契约。”他指尖点着纸上血指印,“当年约定每家拿出1949克黄金,赔偿给......”
“吉隆坡大火遇难者家属。”姜瀛玉推门而入,手里捧着名册,“李家做到了,周家做到了。”她冷笑看向丈夫,“只有席家主偷偷用假黄金。”
席砚南颓然跌坐:“我怕家族根基......”
“现在不怕了?”宁晓突然出现,孕肚抵着书桌边缘。她打开平板,国际新闻正在报道席氏集团建立的战后赔偿基金。
明远握住父亲颤抖的手:“我和晓晓补上了那1949克。”他顿了顿,“用真黄金。”
窗外闪电劈开夜幕,照亮席砚南满脸泪痕。姜瀛玉突然将毛毯扔在他膝头:“老东西,哭什么哭。”自己却转身抹了把眼睛。
婴儿房竣工那日,姜瀛玉亲自来挂长命锁。席砚南站在梯子下递工具,忽然开口:“阿玉,搬回来住吧。”
铜锁“当啷”落地。宁晓戳戳明远后背,小夫妻默契地退到走廊。
“你疯了?”姜瀛玉声音发紧,“当年协议......”
“我快七十岁了。”席砚南仰头看她,“难道要等曾孙出生,还听你教孩子叫‘席老先生’?”
明远扒着门缝,看见母亲踩着梯子一步步下来,翡翠耳坠晃得像泪滴。她伸手拂去席砚南肩头灰尘:“......先把东厢房收拾出来。”
当晚家宴,宁晓特意做了吉隆坡风味的肉骨茶。姜瀛玉尝了口就摔了筷子:“胡椒放这么多,孩子出生肯定暴脾气!”
“像奶奶好。”明远给母亲添茶,“免得被爷爷教成小古板。”
席砚南举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。二十年了,他第一次听见儿子用“爷爷奶奶”这样称呼他们。
宁晓突然“哎呀”一声。四双手同时伸向她肚子——席砚南的紫檀手杖,姜瀛玉的翡翠镯子,明远的婚戒,和她自己沾着酱汁的指尖。
胎动像温柔的浪,轻轻拍过每个人的掌心。
晨露还挂在玫瑰花瓣上时,宁晓就被厨房飘来的香气唤醒了。她扶着腰慢慢走到餐厅,看见姜瀛玉正对着砂锅小声嘀咕:“当归再放三克...枸杞...”
“妈?”宁晓惊讶地看见料理台上摆着七八个药膳包,“您起这么早?”
姜瀛玉手一抖,当归片撒了一地。她耳尖微红:“年纪大了睡不着。”突然又板起脸,“谁准你光脚出来的?明远!”
明远顶着鸡窝头从书房冲出来,手里还抓着财务报表:“怎么了?”待看清状况,立即弯腰给宁晓套上毛绒拖鞋,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。
席砚南在花园打完太极回来,见状轻咳:“阿玉,你当年怀明远时还...”
“闭嘴!”姜瀛玉刀尖指着丈夫,“我那是被你们席家气的!”她转身往砂锅里狠狠舀了勺盐,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捞出来。
宁晓憋笑憋得肚子发颤。宝宝似乎感受到母亲情绪,突然来了个连环踢。她“哎哟”一声,四道身影同时围过来——席砚南的手杖差点戳到明远膝盖,姜瀛玉的翡翠镯子磕在料理台上叮当作响。
午后阳光正好,宁晓窝在沙发里翻育婴杂志。姜瀛玉端着果盘坐到她身边,突然问:“知道为什么当年我反对你们结婚吗?”
宁晓呼吸一滞。这是婆婆第一次主动提起往事。
“不是因为你不好。”姜瀛玉用银叉细致地给苹果去核,“是怕你变成第二个我。”她指尖轻抚过宁晓无名指的婚戒,“席家的女人...太苦。”
院外突然传来争执声。透过落地窗,看见席砚南正夺走明远手中的咖啡:“孕妇闻不得咖啡因!”
“爸,这是低因的...”
“低因也是因!”
姜瀛玉忽然轻笑出声。她拉过宁晓的手,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放在她掌心:“我母亲留给我的,现在给你。”
玉扣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:“宁为玉碎”。
“这是...”
“我原来的姓氏。”姜瀛玉望向窗外斗嘴的父子,“二十五年前被迫改姓时,我发过誓...”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。
宁晓突然明白婆婆这些年所有的倔强从何而来。她轻轻握住那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:“妈,宝宝的小名...叫小玉好不好?”
翡翠镯子“叮”地撞在茶几上。姜瀛玉别过脸去,阳光在她眼角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夜深了,明远还在书房处理文件。宁晓端着牛奶进来时,发现他正对着一份地契出神。
“爸今天给我的。”他指着“AS1949”的钢印,“说这是最后的赎罪。”
宁晓凑近看,发现是吉隆坡一块荒地。席砚南在背面写道:“种满玫瑰,祭奠所有来不及开放的生命。”
“其实...”明远突然将脸埋进她肩窝,“我十岁那年就知道妈妈身份了。”
宁晓震惊地瞪大眼睛。
“有天夜里看见她对着玉佛哭。”他声音闷闷的,“后来每次她‘出差’,我都偷偷跟踪...”
“所以你才总逃课?”
“我得确认她是去谈生意,不是...不要我。”成年后的明远第一次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。宁晓忽然想起姜瀛玉书柜深处那本《育儿日记》,其中一页写着:“明远今天又走丢,找到时在码头哭睡着了。这孩子,怎么总往船上跑?”
她吻了吻丈夫发顶:“明天陪爸妈去趟吉隆坡吧。”
玫瑰园破土动工那天,席砚南执意要亲手种下第一株。他跪在泥土里,颤抖的手怎么也扶不稳花苗。姜瀛玉看不下去,夺过铲子骂:“老东西逞什么能!”
“阿玉...”席砚南突然抓住她手腕,“你还记不记得,我们第一次约会...”
“谁跟你约会!”姜瀛玉甩开手,耳根却红了,“那是组织派我监视你!”
宁晓和明远相视一笑。他们都知道,1985年那个春天,年轻的席砚南确实在玫瑰园对女警员姜瀛玉一见钟情——尽管他后来才知道她是卧底。
夕阳西下时,四人站在新立的纪念碑前。碑文很简单:“致所有被时代辜负的爱”。
姜瀛玉突然从包里拿出个旧信封塞给席砚南:“当年离婚协议...我没签字。”
晚风掀起纸张,露出背面一行小字:“等玫瑰开了,就回家。”
席砚南的泪砸在二十年前的墨迹上。明远悄悄搂紧宁晓,掌心贴着她隆起的腹部。小玉在妈妈肚子里轻轻踢了一脚,像在说:“我准备好见你们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