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绵的雨天,让整个盛京都堕入晚春最后的萧条之中,仿佛溺水的人不能再得救,死去之前发出了最后一声喘息。
魏冉兵败,刺杀皇帝未果,判了绞刑。
圣旨随着谢家被赦免的旨意一起,抵达了平西侯府。
“秋后动刑。”李筠桑的唇瓣在轻轻颤动,“无可挽回了吗?”
谢辞沉默着,许久才语声喑哑的道:“没有了。”
李筠桑轻轻的呼出一口气,放下了圣旨。
她也知道,想救魏冉,唯有颠覆大乾皇朝了。
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谢辞不会去做,她也不会要求谢辞去做。
“下个月是他的生辰。若能求得陛下的旨意,去天牢看他吧。”
谢辞沉沉的说道。
可能也就是,最后一次见了。
魏冉瞒着他行谋反之事,当谢辞选择保河清海晏而不是帮助魏冉的那一天起,他就想到了,一定有这一天。
初夏,五月初六。
一连求了皇帝几次,总算是求得那位松口,允准他们夫妇进天牢去探望魏冉。
魏冉被冠以“罪大恶极”的罪名,关押在天牢的最南面。
那里四面是水,且关着的都是一定会被处以死刑的囚犯。
犯人进去之后,每日都要受鞭刑,且整个水牢之中,唯有凳面大小的地方可以坐下,四周是深不可见的水池。
而且犯人每天只能喝一次水,每三天才给一点吃的,可谓是将人折磨到极致,然后再送去法场。
魏冉就这么,被关了一个月。
他的神思已经有些恍惚了,仿佛偶尔能听到唱歌的声音。
静心下来去听,却发觉那是幼时母亲给他唱的童谣。
魏冉心想,他也离死快不远了。
也好。
能跟家人团聚了。
听到脚步声之时,魏冉微微睁开了眼睛。
他面上,身上,都是血迹,有的伤口凝结成了伤疤,有的却已经腐烂发臭。
他很多次觉得,自己或许活不到上法场的那天了。
可当魏冉看清来人的时候,还是蓦的睁大了眼睛。
“谢侯,谢侯夫人……”
魏冉闭上眼睛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露出了一个极近疲惫之意的笑容。
他料想,自己这个样子,李筠桑一定是会吓着的。
其实,魏冉是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。
“今日是你的生辰。”谢辞沉沉开口,不无心痛的看着魏冉,声音都几不可查的哽咽起来。
李筠桑更是在看到魏冉的一瞬间,眼泪忍不住的奔涌而出。
怎么就会,到了这一步……
“多谢,谢侯。”魏冉的声音几近没有,他已经痛的连呼吸都想省了,遑论说话。
“此处,阴湿冰冷,不吉利。谢侯还是赶紧带夫人,离开此处吧。”
魏冉一字一句的说着,紧闭着双眸,不想去看李筠桑的眼睛。
可他依旧能想象到李筠桑的样子。
眼眶红着,那双装了漫天细碎星河般璀璨的眸子,没道理为他流眼泪。
想着想着,魏冉忽的想起了初见李筠桑时候,她的样子。
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扬,扯着面上的血痂一起,有种说不上的骇人。
然而那两人是什么表情,魏冉已经不想再去看了。
他想安静的,回忆一下那时候。
不知道那盏宫灯,李筠桑还留着没,若是没了,那她留了多久。
见魏冉笑出了声,谢辞下意识的看向李筠桑。
李筠桑面上还是不解,谢辞垂下眸子,眼中闪过浓浓的阴霾。
有些事情,还是不让李筠桑知道的好。
“生辰快乐。”谢辞张了张口,却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能如此说道。
“多谢。”
李筠桑还想说什么,魏冉却是缓缓的,缓缓的转过了身,背对着两人。
“保重。”
谢辞没再多言。
听着远去的脚步声,魏冉睁开眼,眸中一片死寂。
他从没后悔过。
可是这一刻,只这一刻,他后悔了。
他出身在钟鸣鼎食的豪门之族,是家中唯一的嫡子。
他原本,也该有个锦绣人生。
可是一切,都毁了。
辉仔皇帝的手里,毁在刀剑无眼的沙场。
魏冉常常想,若是他能看的开一些,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可是每当想起家人一个个离开他时,他的痛彻心扉,魏冉就又看不开了。
凭什么他的家人,家族,骨枯黄土,皇帝坐享其成?
凭什么……
可这千般的不甘之中,唯有一个地方让他慰藉。
李筠桑。
这个名字,曾经伴着他度过了很多个孤苦的夜晚。
那副她给他画的小像,魏冉一直好好收着。
如今,还在他的心口。
可世事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