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清河并未走远,他正站在庭院中央,似乎在欣赏江府的夜景。他的亲卫分列两旁,像一排排没有生命的木桩。听到开门声,他缓缓转过身,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、不加掩饰的恶意。
他就是在等。等他们崩溃,等他们内讧,等他们把最后的尊严也消磨干净。
“长公主还有何指教?”他开口,语调轻慢。
“瞧我这身子……”黎音袅扶着春禾的手,做出一个体力不支的样子,鬓边那支先帝亲赐的红宝石珠钗随之摇摇欲坠,在灯火下折射出刺目的光,“让国舅见笑了。”
陈清河的视线落在她发间晃动的红宝石上,那是先帝亲赐的长公主礼器,象征着旧日的皇权。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。
“国舅容我先劝劝将军,”黎音袅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求与卑微,“他性子犟,您是知道的。硬逼,只会适得其反。总要给我些时辰,容我……容我尽一尽为人妻的本分。”
江令舟站在她身后,看着她的背影,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。他喉结滚动,胸口翻腾着屈辱与不甘,最终,还是从牙关里憋出几个字:“都听公主的。”
这七个字,像是他亲手折断了自己的脊梁。
陈清河盯着黎音袅,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真伪。他当然不信什么夫妻情深的说辞,但他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——屈服。一个高傲的将军,将决断权交给了他看似柔弱的妻子。这比直接拿到兵符,更能满足他的掌控欲。
他要的,不止是兵符,更是要将江令舟这个人,彻底踩在脚下。
“长公主倒是比将军更识时务。”陈清河终于笑了,那笑意却比寒冰更冷。他很享受这种将昔日战神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。
他一挥袖,姿态倨傲地做出了让步。
“好,本官就给长公主这个颜面。”
他顿了顿,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三日。三日之内,我要在这只匣子里,见到兵符。”
他的话音落下,再不停留,转身带着东宫卫,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江府的大门。这一次,沉重的铁门外,传来了锁链落下的哗啦声。
他们被囚禁了。
庭院里,冷风萧瑟。黎音袅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一软,若不是春禾扶着,几乎要瘫倒在地。
江令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,将她打横抱起,大步走回内堂。
他将她轻轻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,一言不发,只是蹲下身,将脸埋在她的膝上。
这个在北境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退缩过的男人,此刻,肩膀却在无法抑制地颤抖。
内堂死寂。
风雪不知何时起来了,拍打着紧闭的门板,发出沉闷的砰砰声,像是催命的鼓点。
江令舟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,脸埋在黎音袅的膝上,宽阔的脊背却僵直如铁。他一动不动,像一尊正在无声碎裂的石像。
黎音袅的手轻轻落在他紧绷的肩上,却被他细微的颤抖烫得缩回。
“阿舟。”她开口,声音很轻。
他没有回应。
“看着我。”
他依旧不动,只有攥紧的拳头,骨节泛白,泄露着滔天的怒火与屈辱。
黎音袅没有再劝。她缓缓坐直了身子,当着他的面,伸手探入自己的裙底。江令舟终于有了反应,他猛地抬头,不解地看着她。
只见她面不改色地从亵裤上,撕下一条崭新的月事布。
那上面,空无一物。
她又取过榻边矮几上的一方素白锦帕,将那月事布包裹其中,用力一绞。再展开时,锦帕中央,已然晕开一小团刺目的“血迹”。
做完这一切,她才将那方染血的锦帕丢在江令舟面前,语调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陈清河要的不是兵符。”
江令舟的呼吸一滞,视线从那块锦帕上移开,死死盯住她的脸。
“他要的,是逼我们反。”黎音袅一字一句,清晰地剖开陈清河那点不加掩饰的恶意,“交出兵符,江家军群龙无首,他会慢慢剪除你的羽翼,最后将你我,乃至整个江氏,都烹成一道菜,端上新君的贺宴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我们死得会很慢,很屈辱。”
“若不交,抗旨不遵,便是谋逆。他有千万种方法,栽赃我们与北境蛮族私通,构陷我们拥兵自重。届时,他便能名正言顺地率领东宫卫,‘平叛’。”
江令舟的喉结剧烈滚动,胸膛起伏,压抑的喘息声在静室中格外清晰。
“那也是死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对,那也是死。”黎音袅承认,“但死得快。而且,会坐实谋反的罪名。江家世代忠良之名,毁于一旦。北境数十万将士,也将背上叛军的污名,任人宰割。”
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将血淋淋的现实切开,摆在两人面前。
两种死法,一个钝刀子割肉,一个枭首示众。
江令舟猛地站起身,几步冲到墙边,一把扯下那副悬挂了数年的北疆舆图。舆图哗啦一声在长案上铺开,褶皱的边缘记录着北地的风霜。
他夺过笔架上的一支朱笔,手腕悬停在舆图上方,片刻之后,笔锋重重点下。
“这里,雁门关。”
一个红圈。
“这里,紫荆关。”
第二个红圈。
“还有这里……倒马关。”
第三个红圈,几乎要将纸张戳破。
三个关隘,像三颗淬毒的钉子,死死锁住了通往京畿腹地的所有要道。
“他早布下天罗地网。”江令舟的声音嘶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呕出来的,“这三处,月前刚刚换防,守将全是太子一dang的人。只要我江家军有任何异动,甚至不需要异动,只要他想,一声令下,这三路兵马便会以平叛之名合围。我们,插翅难飞。”
他以为陈清河只是狂妄,却不料对方的心思缜密狠毒至此。
这张网,早已张开,就等着他们撞上去。
黎音袅走到他身边,看着舆图上那三个致命的红圈。
“所以,我们不能反,也不能交。”
“那我们能做什么?”江令舟的拳头重重捶在桌案上,发出咚的一声闷响,“就在这里等死吗?”
“等。”黎音袅的声音很静,“等一个破局的契机。”
“契机?”江令舟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,“什么契机?等太子仁慈,还是等陈清河暴毙?”
正在这时,门外传来了春禾的声音。
“公主,将军,安胎药熬好了。”
“进来。”黎音袅应道。
春禾推门而入,手中端着一个黑漆托盘,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。她似乎察觉到屋内凝重的气氛,脚步放得很轻,头也垂得更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