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三十的矿厂宿舍楼，空气里炸响鞭炮的硝烟气味，混着家家户户油锅爆炒的浓香，沉甸甸地压下来。

林铃和叶正青踩着满地红纸屑，手里提着路上买的东西，一网兜苹果香蕉，几条冻得梆硬裹在旧报纸里的带鱼，还有一瓶麦乳精。

叶正青的脊背绷得有点直，沉着脸敲门。

门开了，关柔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出现在门后，烫卷的头发蓬松地堆在肩头，一身簇新的紫红毛衣。

她温柔笑着，眼睛却像探照灯飞快地扫过他们，最终落在叶正青手上那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。

“正青和小林来了！路上冻坏了吧？快进来快进来！”声音又脆又亮，热情得恰到好处，却也像冰凉的玻璃，透着距离。

叶建国戴着老花镜，坐在铺着白色镂空花巾的老旧沙发上看报纸，只是掀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。

继母关柔忙着接过东西，嘴里还在絮叨：“来就来嘛，还带这么多东西，太见外了……”

纤细的手指碰到装着带鱼的报纸时顿了下，手指微微蜷缩，她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，只是眉心极快蹙起又松开。

她几乎是屏住呼吸，用手指拎着最干净的报纸一角，快步走向厨房角落的搪瓷盆，轻轻放下，仿佛是什么有毒物品。

叶正青拉着林铃在沙发坐下，把水果和麦乳精放到桌子，自己拿了杯子泡了杯浓浓的麦乳精给小媳妇儿喝。

“你发烧刚好，喝点暖暖身子。”

他才刚说完，厨房里很快传来关柔的声音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挥腔调：

“小林啊，别干坐着，进来搭把手洗洗菜吧！”

叶正青看了眼仿佛没听见的叶建国，眉眼的郁色愈发重了些，扬声喊道：“关阿姨，我媳妇儿身体不好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，我刚说她发烧刚好，你就喊她洗菜，见不得我媳妇儿好啊？”

“叶天瑞呢？老大不小了，也不知道给你搭把手。成天就知道窝在房间里像什么样子！”

叶正青去拍叶天瑞的房门，好一会才有人慢吞吞打开门。

“大哥。”

“大过年的躲在屋里干嘛，没听到你妈喊洗菜吗？”叶正青揪着他衣领将人提到厨房门口，“你嫂子买了带鱼记得杀干净点。”

厨房不大，水汽氤氲。

关柔系着一条印着大朵牡丹花的围裙，正麻利地剁着鸡块，没等来林铃反而等来自己儿子，她的脸色忽青忽白张嘴要说话。

就见叶正青皮笑肉不笑地说：“关阿姨常年做饭，手艺熟练味道好，一会把带鱼炸的酥脆些，别太咸了。”

“我爱吃热菜不喜欢凉菜麻烦少做点，另外青菜不要放糖，除了你没人爱吃。大过年的一家人吃顿家常饭，关阿姨也不想让邻里邻外看笑话吧？”

关柔咬着牙根笑着说：“正青说的什么话，做饭当然是做大家爱吃的，放心吧。”

叶正青讥讽的哼了声，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和林铃看电视。

关柔推了把叶天瑞，低声骂道：“不是让你在屋里等吃饭再吃出来吗？你怎么又被他抓过来了，真没用！”

叶天瑞低头洗菜一句话没说，关柔气不过打了他几下才继续剁鸡，只不过这次声音很大，吵得叶建国翻报纸的声音都大了些。

林铃看着电视喝着热乎的麦乳精，思绪不由飘远。

叶家人口简单，公公叶建国是矿厂保卫科科长，继母关柔没有工作，每天负责在家里做饭打扫卫生然后就是逛百货商店，盯着儿子做习题。

叶天瑞，叶正青同父异母的弟弟，今年15岁。

自从叶正青考上中专还顺利参军，关柔就疯了一般盯叶天瑞做习题，让他考高分，没达到就是一顿打骂。

叶建国大男子主义从不管这些事情，他只要保证自己回到家有热饭，有干净的衣服穿，走出去有面子外，其他时间都当自己是聋子。

她和叶正青同病相怜，她丧父，他丧母，他有继母她有继父，区别在于他爹不疼后妈不爱，而她妈内疚，继父一家都疼她。

这也是让叶正青心动的原因之一吧？

温暖没有针锋相对的氛围是叶正青从未体验过的生活。

唔，果然麦乳精还是要在叶家喝才好喝！

林铃喝完一杯推了下叶正青，他转头又泡了一杯让林铃暖手，多喝几杯就赚回来了，不亏！

年夜饭终于上桌。

菜色不算特别丰盛，但分量十足，透着矿厂家属区特有的实在。

一盆炖得烂熟的鸡肉，一大碗油光光的红烧肉，几样清炒时蔬，还有……煎得两面金黄的带鱼，摆在离关柔最远的位置，腥气却仿佛长了脚，无声无息地在饭桌上空弥漫。

叶建国端起了小酒盅，抿了一口白酒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“哈”声。

他清了清嗓子，目光落在叶正青身上：“厂里最近忙不忙？”

叶正青把两个鸡翅膀夹到林铃碗中，自己随意夹了鸡肉吃了起来，听到叶建国的问话顿了下，随口说：“我辞职了。”

叶建国放下酒盅，猛地一拍桌子，碗碟“哐啷”一阵乱响。

他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，瞪大眼睛扣看着叶正青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林铃吓了一跳，咬着鸡翅膀左手握住他的手，有些担忧。

“我说我辞职了，下海创业。”叶正青放下筷子，声音不大，却像淬了冰的刀子，“还有你要当爷爷了，要是把我闺女吓着了，我跟你没完。”

叶建国原本还要拍桌子的手停在半空，目光看向林铃嘴唇抖了抖，“我，我我要当爷爷了？”

“铃铛怀孕了？什么时候的事情，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？！”

林铃吐掉骨头用手帕擦擦嘴，温柔一笑：“爸您也知道我身子不好，多亏正青在家照顾我，现在胎象稳了又快满三个月，正青才说的。”

“对对对，这样做的对！铃铛多吃点，还想吃什么让你关阿姨给你做，她的手艺家属楼没人不知道。”叶建国脸上的暴怒被喜悦遮盖，笑得合不拢嘴，连喝了两杯酒才停下。

关柔握紧筷子，低下头遮掩眼里的寒意，怎么就怀孕了。

“别愣了，赶紧吃菜！铃铛尝尝你关阿姨炸的带鱼，正青把汤盛满，一点眼力见都没有。”叶建国招呼着，满眼都是喜悦和期待。

这可是他第一个孙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