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时间,弹指而过。
京城依旧暗流涌动,但翊亲王府却像一张拉满的弓,沉默而紧绷地做好了所有的准备。
深夜。翊王府侧门悄然打开。
数十骑玄甲骑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,无声地汇入街道。
人人黑甲蒙面,马蹄包裹厚布,除了兵刃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战马偶尔的响鼻,再无一丝杂音。
肃杀之气弥漫。
萧执一身玄色劲装,外罩墨色大氅,立于马上。
寒风拂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,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,但脊背挺得笔直,那双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,如同盯紧了猎物的鹰隼。
云苓和铁鹰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。
云苓依旧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,腰间软剑盘绕,脸色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苍白,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铁鹰则全身笼罩在玄甲之中,只露出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,警惕地扫视着四周。
“王爷,都准备好了。玄甲骑能战者三百二十七人,均已服用王妃留下的御寒丹药,备足十日干粮肉脯。
北境地图、神山路线、库莫奚各部势力分布图,均已熟记。”铁鹰低声禀报,声音沉稳。
萧执微微颔首,目光最后望了一眼身后沉寂的王府,那里有他半生的隐忍和挣扎,也有短暂却刻骨的温暖。
随即,他猛地一拉缰绳。
“出发。”声音不高,却带着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。
马蹄声轻微响起,黑色的洪流如同离弦之箭,悄无声息地穿过沉睡的京城街道,向着北方,疾驰而去。
他们没有惊动任何官方驿站,昼伏夜出,专走偏僻小道。越往北,天气越是严寒,呵气成冰,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。
沿途所见,越发荒凉。
偶尔遇到南逃的零星流民,个个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看到他们这支装备精良的骑兵,都吓得慌忙躲避。
“王爷,看来秦嵩党羽被清洗的消息还没完全传开,或者说北境的疮痍,不是杀一个首辅就能立刻抚平的。”
云苓看着那些流民,低声道,眼中闪过一丝悲悯。
萧执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握缰绳的手更紧了些。“加快速度。”他只有这三个字。
七日后,队伍抵达北境最后一座尚在梁军控制下的边城——凉州。
城墙破损,守军士气低落。得知翊亲王亲至,凉州守将连滚爬爬地出城迎接,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。
“王爷!您可算来了!库莫奚的‘血狼’兀朮,率领三万王庭精锐,已过了黑水河!
正向凉州逼来!扬言…扬言要踏平凉州,用您的头骨做酒碗!”守将声音发颤。
“黑水城情况如何?”萧执问,语气没有任何波动。“黑水城…十天前就彻底断了消息!最后的消息是城里爆发了和朔方一样的尸鬼之祸!
然后…然后就没了!有人说看到城里有冲天的蓝光,然后整个城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给埋了!”
守将脸上露出恐惧之色。
蓝光?暴风雪?萧执眼神微动。是知微留下的力量?还是那所谓神山的异动?
“本王知道了。”萧执淡淡道,“紧闭城门,坚守不出。兀朮的目标是本王,不会在凉州浪费兵力。”
“王爷!您要去哪?城外危险!”萧执没有回答,只是调转马头,看向北方那更加苍茫、风雪弥漫的天地。
黑水城再往北,就是地图上标注的、环境极端恶劣的无人区,也是玄鸟神山所在的方向。
“铁鹰,放出猎鹰,联系我们在草原上的人,确认兀朮主力的具体位置和动向。”
“云苓,检查所有御寒物资和丹药,接下来的路,不好走。”“其他人,休整一个时辰。喂饱战马,检查武器。一个时辰后,出发。”
命令简洁冰冷。众人凛然遵命。
一个时辰后,队伍再次启程。
这一次,他们没有再走官道,而是如同一柄黑色的尖刀,直接插入了风雪肆虐、危机四伏的茫茫荒原。
寒风卷着雪沫,能见度极低。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,下面是暗藏的冰缝和沼泽。气温低得可怕,即便有丹药御寒,依旧有人冻伤了手脚。
战马不时失蹄,行进异常艰难。
但队伍没有丝毫停滞。萧执一马当先,他的感知在融合力量后变得极其敏锐,总能提前避开大的危险,选择最稳妥的路线。
他那沉默而坚定的背影,成了这支队伍在绝境中唯一的指路明灯。
又走了三日。风雪更大。队伍减员了十几人,不是掉入冰缝,就是被冻僵。剩下的也人人带伤,疲惫不堪。
傍晚,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冰崖下扎营。
篝火艰难地燃烧着,驱散着刺骨的寒意。
铁鹰清点完人数,面色凝重地走到闭目调息的萧执身边:“王爷,再往前,就是地图上标注的‘死亡冰原’和‘鬼哭峡’了。
那里的‘白毛风’据说能瞬间吞没整支军队…我们带的补给,也只够五天了。是否…”
萧执睁开眼,跳动的篝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。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碎片。
玉佩在冰原的寒气中,似乎变得更加温润,甚至隐隐散发着一丝极淡的、指引般的热度,指向风雪更深处。
“我们没有退路。”
他摩挲着玉佩,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,“只有往前走,穿过死亡,才能找到生路,找到答案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营地边缘,望着外面呼啸的风雪,如同对着无形的敌人宣战:
“传令下去:明日黎明,进军鬼哭峡。”“告诉兄弟们:怕死的,现在可以掉头回去,本王不怪。”“但跟着本王走过这道峡的将来北境王府的酒肉女人,管够。死了的,家小本王养一辈子。”
“要走的,要留的,自己选。”
说完,他不再多看众人一眼,转身走回篝火旁,重新闭上眼睛,如同冰雕。
营地一片死寂。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。片刻后,铁鹰第一个走到萧执身后,按刀而立。接着是云苓。然后,一个,两个,三个…所有残存的玄甲骑士,都默默地站了起来,握紧了手中的刀弓,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。没有人说话,但那股决死的气息,却比篝火更加炽热。
风雪依旧,前路未知。但这支承载着血海深仇和最后希望的孤军,已然做出了选择。
心不悔,刀亦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