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皇帝的雷霆之怒,撞上了陈清河早就布置好的天罗地网,瞬间熄灭,只剩下冰冷的灰烬。
许鹤鸣缓缓地,一节一节地直起身体。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玄鸟令,那枚象征着“如朕亲临”的令牌,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那,像一个巨大的讽刺。
他调动不了任何人。
他的声音,传不出这间屋子。
他亲手搭起了戏台,却发现自己也被困在了戏台之上。陈清河不仅要当看戏的人,还要当那个决定何时落幕,由谁谢幕的人。
许鹤鸣的视线,最终落回到了黎音袅的脸上。
这个他曾经弃之如敝屣的皇妹,这个刚刚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好戏的女人。
“现在,”他一字一顿地问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的剧本,又该怎么唱下去?”
黎音袅没有回答。她只是走过去,在那堆狼藉之中,弯腰捡起了那枚玄鸟令。
冰冷的触感,从她的指尖传来。
她抬起头,迎着许鹤鸣的质问,也迎着门外透进来的刀光。
“陛下,您忘了?”她的唇边,重新勾起了那抹冰冷的弧度,“瓮,我们已经送出去了。”
“现在,轮到请君了。”
江令舟握紧了手中的刀。
“请君入瓮。”
黎音袅的声音不轻不重,却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在许鹤鸣的怒火之上。
他怔住了,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皇妹。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,那双眼睛里映着门缝透进来的刀光,冷得像淬过寒冰。
“请君?请谁?”许鹤鸣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,“陈清河的兵马已经堵死了宫门!你拿什么去请?!”
“用陛下的怒火去请。”
黎音袅将那枚冰冷的玄鸟令塞回他手中,“您刚才那一场雷霆之怒,演得很好。现在,该轮到臣妹,去收网了。”
话音未落,江令舟动了。
他没有走向被长刀封死的殿门,而是转身,一脚踹向御书房侧面那扇用作采光的雕花窗格。
“砰——”
沉重的闷响。
名贵的紫檀木窗棂应声碎裂,木屑四溅。殿外的甲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,一阵骚动,数把长刀立刻调转方向,指向了那个破口。
“护驾!”李茂的声音在殿外响起,带上了一丝急切,“保护陛下,不许任何人离开!”
箭矢破空的声音已经响起。
江令舟看也不看,反手将书案上的一尊沉重的铜兽香炉抄起,猛地掷了出去。铜炉撞开飞来的数支箭矢,去势不减,狠狠砸在殿外的廊柱上,发出一声巨响。
趁着这片刻的混乱,他一把揽住黎音袅的腰,不带任何犹豫,从破碎的窗棂中一跃而出,遁入沉沉的夜色。
“站住!”
“放箭!”
怒吼声和箭矢的尖啸声在他们身后炸开,却被两人迅速远去的身影甩在脑后。
许鹤鸣独自站在狼藉的御书房内,手心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玄鸟令。令牌的温度,比他此刻的心还要冷。
李茂的人没有追。他们的任务,是“围”住他这位皇帝。
这场戏,他这个主角,还不能退场。
国舅府。
朱红的大门紧闭,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。
不同于皇宫内的剑拔弩张,这里一片死寂。
突然,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长街的宁静。火把的光亮将整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昼,一队队身着赤甲的御林军如潮水般涌来,将整个国舅府围得水泄不通。
为首的将领没有半句废话,手中长剑向前一指。
“撞!”
数名士兵抬着巨大的撞木,冲向了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府门。
“咚!”
第一下,门上铜钉震颤。
“咚!”
第二下,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。
“咚!”
第三下,门栓断裂,两扇厚重的府门轰然向内倒去。
正厅之内,灯火通明。
陈清河一身常服,端坐于主位之上。他面前的案几上,温着一壶酒。他的身后,站着十二名黑衣人,垂手而立,如同十二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每个人的袖口处,都露出一截盘蛇的刺青,在灯笼的光晕下,泛着幽暗的光。
门被撞开的巨响,震得屋梁上的琉璃瓦簌簌落尘,他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。
直到两道身影穿过涌入的御林军,踏入了正厅的门槛。
江令舟在前,黎音袅在后。
陈清河这才缓缓抬起头,他看着风尘仆仆的江令舟,竟还笑了一下。
“江将军深夜闯我府邸,是奉了谁的旨意?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仿佛在问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,为何忘了带上拜帖。
江令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反问:“国舅爷似乎,一点也不意外?”
“意外什么?”陈清河端起案几上的鎏金酒壶,在手中把玩着,“意外你们能从宫里出来?还是意外这些御林军,没有听李茂的调遣?”
他顿了顿,将酒壶举到眼前,对着灯火欣赏着壶身精美的纹路。
“江令舟,你是个将才,可惜,跟错了主子。你以为,凭着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,就能翻盘?”
黎音袅上前一步,与江令舟并肩而立。
“国舅错了,”她开口,声音清冷,“我不是野丫头,我是先帝亲封的安乐公主。至于翻盘……”
她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,与御书房内面对许鹤鸣时如出一辙。
“……今夜,从来就没有你的局,何来翻盘一说?”
“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!”
陈清河的耐心似乎耗尽了。他猛地将手中的酒壶掷出,目标却不是江令舟,而是他身旁的一根梁柱。
“砰”的一声,酒壶碎裂。
喷溅而出的,却不是清冽的酒液,而是一股墨绿色的毒烟。那烟雾见风即长,瞬间弥漫开来,带着一股诡异的甜香。
“小心!”江令舟低喝一声。
他身后的御林军早有准备,立刻用湿布掩住了口鼻。
而那十二名黑衣死士动了。
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,无声无息地从陈清河身后散开,手中的短刃在毒雾中划出十二道致命的寒光,直扑江令舟与黎音袅。
他们的目标很明确,擒贼先擒王。
江令舟却比他们更快。
在陈清河掷出酒壶的那一刻,他的刀已经出鞘。
一道璀璨的刀光,如同一道凭空乍现的惊雷,硬生生将那团正要扩散的毒雾从中劈开。凌厉的刀风卷起气流,将毒雾吹向了两侧。
十二名死士的攻势为之一滞。
就是这片刻的停顿。
江令舟的身影已经穿过了被劈开的雾气,越过了那十二名死士,出现在了陈清河的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