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士的甲胄发出冷硬的碰撞声,朝着许贤逼近。那张曾经还算俊朗的脸,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惊恐。就在禁卫的手即将触碰到许贤的肩膀时,黎音袅的声音响起了。
“等等。”
两个字,不重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,让那两个高大的禁卫动作一滞,下意识地停在了原地。
大殿之内,死寂一片。
黎音袅迎着所有人的视线,手腕轻巧一翻。那枚染血的蜡丸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短的、暗红色的弧线,不偏不倚,落在了皇帝面前的龙案上,发出“叩”的一声轻响。
这一下,比任何嘶吼都更有分量。
皇帝的视线从自己儿子的脸上,缓缓移到了那枚蜡丸上。他没有说话,殿内也没有人敢出声。他沉默地注视了它几息,然后,伸出手,从笔架上拿起了一柄常用于裁纸的金镶玉匕首。
匕首的刀刃薄而锋利,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冷光。
皇帝亲手,用那柄匕首,极其缓慢地,挑开了蜡丸的封口。动作精准而稳定,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。
蜡被剥开,露出一小卷被揉得发皱的丝绢。
皇帝没有去看,只是对着身旁的内侍总管抬了抬下巴。
“念。”
一个字,沙哑,疲惫。
内侍总管颤抖着双手,捧起那张小小的丝绢,展开。他只看了一眼,脸色便瞬间惨白如纸,但天子之命,他不敢不从。他深吸一口气,用一种尖利而变调的声音,将上面的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。
“事成之后……”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以……以毒酒,赐死二皇子。封、封陈清河为……为摄政王。”
“轰——”
这两个名字,如同两道惊雷,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中。
被铁链锁在地上的陈清河,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点。他猛地挣扎起来,沉重的铁链被他拽得哗啦作响,发出刺耳的噪音。
“伪造!陛下!这是伪造的!”他状若疯癫地咆哮,“这是黎音袅的奸计!她要一石二鸟,她要离间我们许家!老臣对大周忠心耿耿,绝无二心啊!”
皇后本就摇摇欲坠,听到“赐死二皇子”这几个字,眼前一黑,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。她头上的珠翠发髻彻底散开,几颗圆润饱满的东珠铛啷啷滚落,其中一颗,骨碌碌地滚到了黎音袅的脚边,停了下来。
黎音袅垂下眼,看了一眼那颗沾染了灰尘的珍珠,没有动。
仿佛那不是象征着国母尊荣的珠宝,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。
许贤彻底懵了,他看着那张丝绢,看着发疯的舅舅和昏厥的母亲,大脑一片空白。他想否认,可那颤抖却清晰的字迹,确确实实是出自他的手笔。
就在这时,江令舟再次上前一步,手中呈上一个不过巴掌大的黑漆木盒。
“陛下,此物,于三皇子寝殿书房暗格内搜出。”
内侍接过木盒,呈给皇帝。皇帝打开盒盖,一股奇特的、甜腥的气味弥漫开来。盒子里面,一只通体漆黑的怪异母虫正在蠕动。
“此乃南疆秘术,毒蛊母虫。”江令舟的声音冷硬如铁,“以此虫之血调制的毒药,无色无味,一旦种下子蛊,母虫不死,子蛊无解。”
他顿了顿,将木盒翻转过来,露出了底部。
“盒底,刻有‘许贤专用’四字。”
最后的侥幸,被彻底击碎。
这四个字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啊——!”
许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,他突然挣脱了禁卫的钳制,像一条疯狗般扑了过去,手脚并用地爬到龙椅前,死死地抱住了皇帝的大腿。
“父皇!父皇救我!儿臣是被逼的!”
眼泪、鼻涕糊了他满脸,他再无半分皇子的仪态,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。
“是国舅!都是国舅逼我的!他说您偏爱幼弟,早晚要废黜我的太子之位!他说二哥在朝中结党营私,势力盘根错节,若不先下手为强,将来我们母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!”
他一边哭嚎,一边将所有的罪责都推了出去。
“他说他手上有兵,只要我配合,事成之后,他会辅佐我登基!那封信是他逼我写的!那毒蛊也是他找来,说是为了控制不听话的朝臣!父皇!儿臣只是一时糊涂,被奸人蒙骗了啊!父皇!”
这番话,不仅将陈清河钉死,更是将尚未出场的二皇子与幼弟也拖入了这滩浑水。
陈清河听到这番话,停止了咆哮,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外甥,那眼神,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怪物。随即,他发出一阵低沉而古怪的笑声,笑声里充满了绝望与自嘲。
皇帝低着头,看着抱着自己腿痛哭流涕的儿子。
他没有再去看黎音袅,也没有理会地上半死不活的陈清河。
他的视线里,只剩下这张涕泗横流的、丑陋的脸。
他曾以为,这是他的儿子。
现在,他看清了。
这只是一个为了活命,可以出卖舅舅,构陷兄弟,毫无底线的懦夫。
皇帝缓缓地,抬起了手。
他没有推开许贤,只是轻轻地,将自己被他攥住的龙袍下摆,一点一点地,抽了出来。
那个动作,带着一种告别般的庄重与冷漠。
许贤感觉到了那股力量,他抬起头,对上了皇帝的眼睛。
那里面,再也没有了父亲。
只剩下一个帝王。
“朕,”皇帝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没有你这样的儿子。”
他收回自己的衣摆。
“拖下去。赐鸩酒。皇后……禁足坤宁宫,无朕旨意,不得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