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杜氏,抬起头来,这一年你可怨恨本宫吗?”
女人幽幽地声音响起,充满了威严。
她正是这闵朝最尊贵的女人,董皇后。
董皇后自从太子暴毙后,为人处事颇为苛责。
杜明月佝偻着背,里衫还渗着血。
她恭恭敬敬跪在汉白玉地砖上,听着皇后的训诫。
她本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镇南侯,段骆岐的正室。
一年前,段骆岐的妹妹因冲撞了有孕的宫妃,被罚在东宫受训。
段家上下无不心疼小姑子,推举着杜明月出来顶罪受罚。杜明月也疼爱小姑子,自愿入宫,为期一年,期间受尽的各种酷刑,不足以为外人道。
昨日她又被寻了个清洗凤袍不用心被打了三十大板,今日又被两个身材粗壮的嬷嬷架着过来听皇后训诫。
杜明月闻言赶紧仰起脸,原本如银盘一般的脸颊如今只有巴掌大,面白如纸,而且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,身体已经抖若糠筛。
偏偏那一双秋水剪瞳却与她这个模样格格不入,双瞳熠熠生辉,像是烛火的光一般,如何的都摁不灭。
再过三日,一年之期就满了,相公一定会来接她回家的。
杜明月的眼眸又亮了几分。
“不怨娘娘,是臣妇犯错理应受罚。”她温驯地回话。
原来太子尚在时,她的夫君段骆岐正是太子的左膀右臂。
但太子死后,夫君带着太子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脉投诚三皇子,仕途扶摇直上,从镇南侯世子一路封侯拜相。
三皇子的母妃夕贵妃与皇后分庭抗礼多年,一朝得志,自然是万般奚落,皇后要出气也是正常,好歹一年都熬过来了,还有什么受不住的。
董皇后摁了摁眉心,真是令人厌烦的一双眼眸。
她忽的升起一股恶趣味,想要把那双眼里光给摁灭。
董皇后染着大红唇脂的嘴角勾了勾,“那你回家可要好好的相夫教子,你还不知道镇南侯在岭南金屋藏娇,还得了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,今年都六七岁了吧。”
“你胡说……娘娘不必激怒臣妇,臣妇相信夫君不是那种人。”杜明月美眸怒睁,都临了出宫了,皇后娘娘还用尽小人行径。
不过稍稍愤怒,杜明月就冷静了下来。
在这东宫里千般委屈,万般怨恨都得忍下,区区几句挑拨她自然是不在意的。
谁知,董皇后却淡然的很,她双手微拍,当即一个嬷嬷就将一封家书甩在来杜明月的脸上,还啐了一口:
“我们皇后娘娘一片仁心,不愿意你做那被蒙骗的可怜妇人,才告诉你真相。殊不知你的枕边人才是豺狼,拿着你的钱,养着外头的奸生子!”
杜明月伸手一抓。
一张上好的徽州青纸就被抓在她手上,一目三行的匆匆扫过。
“吾妻楹莹,家中一切尚好,杜氏囚于东宫家中倒也清净,免于婆媳相争,吾每每头疼。三月川儿七岁生辰,吾必归。思汝,思川儿,思甜儿,恨不能插翅而来。”
这纸是段骆岐常用的,字迹正是段骆岐的,还有这墨正是她为段骆岐重金寻来的燕山墨,因带着一股异香,市面难寻。
而字里行间行文习惯也是段骆岐的,字迹能仿,行文却不能仿。
皇后说的一切都是真的。
吾妻楹莹……那我又算什么???
杜明月拿着信纸的手无力地垂落,耷拉的眼皮让眼神里的光彩不在,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。
董皇后高兴了,一边用象牙叉子插着桃粒,一边道,“听说你还曾经落过两胎,你看你不能生,外头有的是人给他生,这为人妻室的,就是苦啊。”
杀人诛心不外乎如此!
杜明月的手抚上小腹,这里曾经住过两个孩子,但是都被他们的父亲亲手送走,他说大局未定生不得。
凭什么那外室生得?
她是段骆岐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人却生不得!!!
吾妻楹莹???
那我又算什么,杜明月眼里落下两行绝望的泪水。
“听说那孩子镇南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去给他过生辰了,说是那孩子长得和镇南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。”董皇后心情颇好的连吃了好几块桃粒。
“噗——”杜明月吐出一口血,面色灰败,一头栽在了大殿上。
董皇后看着眼前的人生死不知,眯了眯危险的眸子。
“必须将她救回来!”
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。
最后还是皇后勒令嬷嬷撬开她的嘴灌了整根千年人参熬的汤下去,将她一通怒骂,杜明月才活了过来,认清现实的活了过来。
只是那眼里的光彩宛如灯灭,只有认清真相后蚀骨钻心的痛。
董皇后满意了,最后三日倒未再召见过她。
东宫门大开,捡回一条命的杜明月宛如木偶一般朝着镇南侯府回去。
“大嫂,我们来接你了——”
只见高头大马上,一弱冠男子纵着缰绳飞奔而来,额上甚至出了细密汗珠,一副面孔却是恣意张扬。
而身后跟了一辆朱红色的马车,车内传来熟悉的声音,“霖儿你慢些,你大嫂又跑不了,你这皮猴子。”
这时,马车内又钻出一颗脑袋。
娇俏玲珑,正是段骆芙,她扬长了胳膊朝着杜明月挥舞,“大嫂,我也来了,大嫂我好想你啊!”
杜明月眼眶微红,若是三日前的自己必然被这幸福一幕感动的找不着东西南北。
虽然她出生商户,但自小是独女,母亲过世后父亲在她十二后才纳了姨娘生了一个弟弟,差了这么大,自然和寻常人家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姊妹不同。
她自小就羡慕兄弟姐妹多的人家,能感受手足之情。
但眼下一家人整整齐齐,独独缺了她的丈夫段骆岐。
“侯爷呢?”
杜明月看向正欲奔入她怀中的段骆芙,轻轻地伸手拦住,淡漠地问道。
这时,段骆霖也已经打马至杜明月跟前,他利落下马,一时间脸色也僵住了。
大哥……他……
还是段骆芙先醒神过来,“大哥被皇上差遣出去办事来,离京前特意再三叮嘱我们别误了接嫂子的时辰,他约莫晚上就能归家。嫂子肯定很想大哥了吧!”
段骆芙冲着杜明月挤了挤眼睛,一如一年前般亲昵地要抱着杜明月撒娇。
但她刚贴上杜明月的胳膊,就被杜明月应激的甩了出去,段骆芙跌倒在地,一双杏眸诧异地看着杜明月,有些惶恐地低唤,“大嫂……”
杜明月抿紧了唇角。
她从上到下的里衣内皆被缝了密密麻麻的细针,这是皇后为她特定的“囚服”只要动作幅度略微大些,细针就会扎入皮肉。
刚才她推开段骆芙着实是无心之举,但是看着小丫头可怜的模样,以及她为段骆岐遮掩的话语,杜明月微翘的睫毛低垂。
她终究不是自己的妹妹,只是他的妹妹。
即便自己替她在东宫吃了足足一年的苦,她甚至连段骆岐为何没来的真相都不愿意告诉。
段骆岐哪里是去办差了,他是赶去岭南为他那外室生的长子过生辰去了,自己这发妻一年未见又如何,左右是跑不了。
“大嫂,你入宫一年到时沾染了宫里人的趾高气昂的习气了,芙儿看到你想与你亲近你推她做什么?”段骆霖扶起妹妹,对杜明月呵斥道。
杜明月勾了勾唇角。
原来自己这番作为在他眼里是趾高气昂。
“大嫂一定不是故意的。”段骆芙顺着二哥的手起来,拍了拍沾了灰的膝盖。
“我就是故意的。”杜明月冷声道,斜着凤眸淡淡的瞥向二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