迟愿做了一夜噩梦。
梦里在江家的那半年，和陆年宵浑身是血的样子反复出现。
最后梦不是梦，回忆不是回忆。
错综交杂，再也分不清。
梦的最后，是陆青司温着眉眼，眸底含着浓郁的沉痛，哑声质问她。
为什么不保护好小年？
迟愿惊醒了。
天还没亮，屋子里只有从窗外泄进来的一层灰蒙蒙的雾蓝色。
她如同置身于海洋深处蓝到发黑的水域里，一阵阵看不见的浪潮朝着她涌来。
周围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里，隐隐绰绰，连家具的轮廓都化成了不知名的恶意。
啪——
迟愿在心脏被摄住之前，打开了床头的小灯。
眼前亮起，黑暗被驱赶出去。
她缩在被子里，紧紧的蜷缩成一团。
目光惶恐孤寂的紧紧盯着那盏微弱的夜灯，直到天明。
……
登机之前，谈渡被谈老爷子强制叫了回去。
彼时，谈渡看着面前坐在书房里，面前书桌上摆了一瓶安眠药的老人。
挑眉。
“呦，您老可真潮流，都这么大岁数了，还学人家年轻人玩自杀这一套。”
说着，就要抬起手给他鼓两下掌。
谈老爷子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。
示意管家将安眠药收起。
管家一边收药，一边忍不住道：“五爷，这药是老爷子每晚都要吃的，尤其是昨夜，因为用量太大，差点进了医院。”
怪不得昨晚那么安静，敢情是大多数谈家人都守在了公馆。
就怕老爷子一睡不起，死前没在他跟头刷个存在感，影响到后期家产分配。
当然，这话谈渡没再说出口。
身上的标签挂的够多了，倒不怕再多一个‘不慈不孝’的罪名。
只是单纯懒得揽这个麻烦。
谈家这烂摊子，谁沾谁恶心。
“不是寻死觅活，那把我叫来干嘛？”
谈渡换了个坐姿，眉眼风骨皆是懒散。
管家见状，有心想再多说两句，被老爷子抬手制止。
“昨夜，三房的媳妇一夜未归，是不是在你那里？”
谈渡闻言，掀起眼皮看过去。
冷波澜澜的眸底辨不清深意。
“第三回了。”
他竖起三根手指：“因为一个女人，您质问我三回了。”
“那是你侄媳妇！”
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谈渡勾了勾唇角：“我说是她了吗？”
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
许久，谈老爷子带着浓重的鼻息出声：“翘翘到底哪里不好？你怎么就是看不上她？”
“是啊，她都那么好了，我还是看不上她，您不让她反思下自己的问题，找我干嘛？”
谈渡淡淡接话。
谈老爷子哑口无言。
干瘪的唇蠕动了两下，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
“您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，我都要怀疑，她才是您女儿了。”
啪——
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面上，腾怒。
“谈渡，你太放肆了！”
谈渡笑意不减，耸了耸肩：“还不都是您‘惯’出来的。”
既然外界都说老爷子最疼他这个儿子。
那他被‘惯’的放肆了些，也很符合人设吧？
谈渡笑意盈盈，谈老爷子按着心口，那股从他回国那天起就升起的恐慌，再也遏制不住，充满了整个胸腔。
十多年前由他亲自射出的一颗子弹，如今正中他的眉心。
眼睁睁看着谈渡闲散的起身，掸去衣角灰尘，潇洒离去。
书房门开了又合。
老爷子颓然的坐了回去，管家担忧的走上前扶着他。
“老爷，您没事吧？”
谈老爷子摆摆手：“老夏，我是不是从一开始，就选错路了？”
“五爷现在还不知道您做的这些，都是为了家里，他以后会明白您的苦心的。”
老人浑浊的目光闪烁了下。
会明白他的苦心么？
不，以谈渡的性格，要是知道了真相，怕是会更恨他。
……
从谈公馆出来，于直已经在外头等着了。
谈渡睨了他一眼。
“不是叫你接人去？”
于直挠了挠头，憨笑：“迟小姐说，五爷的事重要，她可以自己先去江城，让我来保护五爷。”
宋哥说的果然没错。
多在迟小姐面前晃悠，立功的几率会大大增加。
迟小姐这么会体恤人，也怪不得五爷会被她哄得整个人都温柔不少。
就比如现在。
五爷竟然笑了。
他跟了五爷这么久，还没见过五爷这样笑过嘞！
嘿嘿，真好看。
“她几点上的飞机？”
谈渡含笑着问。
“下午六点。”
很好，现在已经八点了。
谈渡笑意更深，试探着给迟愿拨了个电话，意料之中的占线。
于直扫见他的动作，以为他是担心迟愿，贴心的给了解释。
“我已经提前把我们订的酒店位置给迟小姐了，她会在那儿等我们的。”
谈渡意味不明的笑了声，看向于直。
后者对上他的眼睛，瞬间觉得后背有点发凉。
咦？要变天了？
走之前还是再带把伞吧。
“打个赌吧。”
谈渡懒懒散散的声音打断于直的琢磨。
大高个儿保镖愣了下，立刻喜上眉梢。
五爷要和他打赌哎。
这是他一个保镖能有的待遇吗？
“赌、赌什么？”
谈渡笑：“就赌人在不在酒店乖乖等着，你说她在，是吧？”
“啊？啊……”
于直脑子懵懵的，直觉好像有哪里不对，又说不出来。
“这里有张卡。”
谈渡抽出张金卡，薄薄的卡片夹在修长的指间，闪亮亮的差点晃瞎了于直的眼。
“你赢了，给你当奖金。”
于直倒抽口气，顿时把那点小异样抛到了脑后，激动的脸都红了。
宋哥诚不欺我！
跟着迟小姐有饭吃！
好不容易压下喜悦，美滋滋的反问：“输了呢？”
“输了啊……”谈渡拖长了尾音，笑的和善：“给你买棺材。”
“棺、棺材？！”
于直被这两个字眼吓得一激灵。
谈渡已经长腿一迈，上了车。
去机场的一路上，于直满脑子只剩下‘棺材’。
他偷瞄了自家五爷好几次，也没敢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。
好不容易等到了机场，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，给他宋哥打了电话。
宋斯听完了他的复述，呵呵冷笑了两声。
“你不是羡慕我能去浴场吗？”
在于直还没反应过来时，他那边视频开了。
镜头里，宋斯正躺在床上，小腿以下红肿一片，无数密密麻麻的伤口溃烂流脓。
“这是‘浴场’的鱼疗，养的食人鱼。”
在于直瞪大眼张大嘴的呆滞中，又将镜头对准身上的一道道皮开肉绽如鱼鳞般的伤痕。
这回不用宋斯介绍，于直也懂了。
这是‘刺身’。
于直吓得方脸煞白，磕磕巴巴道：“那五爷说的，输了给我买棺材……”
宋斯叹了口气，口吻中带了点同病相怜的幸灾乐祸。
“是真棺材，实木的那种。”
于直听完，两眼一翻，差点原地升天。
“宋哥，咱就是说……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吗？”
宋斯耸肩。
“你现在除了祈祷迟小姐顺顺利利的住进了酒店之外，别无他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