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岁的迟愿,刚刚经历了成人礼。
她的人生之桥便自此横截断裂,从此一切都以无法阻挡的趋势,急转直下,被冲入命运的洪流里。
激流里偶尔飘来的碎石,便足以摧毁她。
漂泊不定,居无定所。
前有对陆氏虎视眈眈的敌人,后有借着认亲之名,行抢夺掳掠之实的家人。
迟愿腹背受敌,四面楚歌。
江恣就是在这时出现的。
起初她并不信任他,像只炸毛的小兽,对他露出尖尖的犬牙。
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她慢慢接受他的好意,又慢慢的开始信任,再慢慢的变成依赖。
尽管现在才知道,不求回报的好心的背后,往往是更加庞大和无法承受的代价。
只是知道的时候,已经为时已晚。
而当时的迟愿,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八岁。
即便努力做出一副不好欺负的狠样儿,充其量也不过是色厉内荏。
落在别人眼里,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,一眼就能看破她的伪装和内在。
江恣就是这样。
不得不说,他是个极有耐心的猎人。
从选定猎物,倒狩猎成功,他足足花了近一年的时间。
这一年里,循序渐进,润物细无声的敲碎她防备的外壳。
以至于,她被轻而易举的抓住软肋,扼住命脉时,还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。
直到那一晚,血色在她面前如同大雾般弥散四起。
陆年宵的一声声求救,变成了一把把尖刃,将她的心脏扎出千疮百孔。
她因为自己的轻信,差点害死小年。
这为一错。
因为贪恋这一时的方隅庇护,导致搭上了陆氏集团一半的股份。
这为二错。
这两个错误,饶是她用整个后半生去弥补,也偿还不了。
她恨江恣,更恨自己。
如果她没有判断失误,没有害怕,没有退缩,没有抱着求助别人的念头。
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。
迟愿梗在喉间的呼吸猛地呼出,她胸脯剧烈起伏。
失神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。
是的!
五年前,她害怕了、退缩了、逃避了,才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。
同样的错误,她难道还要犯第二次吗?
不该让谈渡带她走。
她非但不能走,还得迎上去!
正视内心的恐惧,也正视自己的敌人。
只有这样,才不会让五年前的噩梦重蹈覆辙!
迟愿狠掐了下掌心,刺痛让混乱的脑子得以清明。
她目光毫不退让对上江恣的,逼着自己开口。
“江家主怎么来京城了?”
她脸上挂了一层虚浮的假笑,多看一眼就能识破她的紧张。
但好歹,没再往后缩。
站在她后面的谈渡眉梢扬了扬,漆沉眸光掀起,落在江恣身上。
活像个带着雏鸟第一次跳悬崖的老鹰,看似放养,实际上一步不落的盯着她,以防突发变故。
当然,迟愿并没看到就是了。
她全身的注意力都用来应付江恣了。
需要花极大的力气,将对他本能的恐惧和厌恶压下。
不过,第一次这么操作,显然是不太熟练的。
尽管佯装的再努力,偶尔一丝泄出的憎恶,还是让江恣捕捉到了。
他抿了抿唇,良久,才扬起笑意。
“听说迟家为你办认亲宴,我来给你送礼。”
迟愿叫他‘江家主’,摆明了是要撇清关系装不熟。
江恣直接忽略称呼,显明也是要和她套近乎。
两人你来我往一个回合。
视线在空中相撞,一个激进,一个温和,却互不退让。
迟愿卯足了劲要抢个头彩,她得在五年后第一次见面中不落下风。
告诉他,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会被他骗的团团转的迟愿了。
她不怕他。
从今往后,他也休想再从她这里拿走一丁点东西!
她的眼神,将她的意愿完完整整的传达了过去。
江恣目光变得柔和,甚至裹挟着浅浅的哀伤。
最后,还是先败下阵来。
“只是有意和迟家结交,迟小姐不必如此防备。”
她就只是防备吗?
她是恨不得直接把人撵走!
如果不是场合不对,迟愿真会这么干。
但现下是在宴会上,场上有无数提前安排的记者,那些无处不在的镜头对准着这里。
她有任何一点失态,都将会在明天的新闻上见到夸张十倍百倍的解读。
所以,迟愿尽可能的保持微笑。
“人有防备心才是正常的,江家主。”
江恣闻言,看了眼她身后的谈渡。
话到了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她防备他,可以。
那为什么对谈渡就能放下心防呢?
“好了,闲聊到此为止。”
谈渡站出来,横在两人之间,阻断了江恣柔和却如韧丝般百折不断的视线。
扭头斜乜了迟志杰一眼:“迟家主,戏看够了吗?”
迟志杰躲在人群里,自以为可以躲过这修罗场。
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被点兵,硬着头皮走过来。
“五爷、江总你们聊,我带迟愿妹妹去熟悉下宴会流程。”
说完,拉着迟愿,慌不择路的离开。
待那一抹鹅黄消失在视野,谈渡才缓慢收起懒劲儿。
站直了的身躯比江恣冒出个头尖儿,迫人气场铺天盖地的压下来。
眯起眼,笑。
“听说你家那从小走失的妹妹也找回来了?”
江恣弯起眉眼,颔首:“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
“谁说的,你这招偷梁换柱,不就差点瞒过我了么?”
谈渡仍旧是笑着的,眸底却沁寒一片。
江恣唇角稍微下压了些,温声。
“你现在说话,我愈发听不懂了。”
谈渡随手拿过一杯酒,摇晃几下,看酒水挂满杯壁。
腥红的酒液折射进眼底,映入一抹如烧如灼的火点。
“是听不懂,还是不想听懂?”
他低笑声,凑近。
“五年时间,就想出个找赝品顶替,好瞒天过海的主意,江家主,你让我有点失望。”
江恣面上笑意消失,目光沉沉的盯着他。
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谈渡嗯了声,尾音上挑,闲懒的很。
“你指的是迟愿是江家那个遗失的千金这件事?”
说着一顿,勾唇笑。
“那我很早就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