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渡斜睨了一眼过去，看着女人忙前忙后的殷勤样儿，无声嗤了下，便又垂首看书了。

　　被无视了的迟愿并没气馁，反而越搓越勇。

　　谈渡伸手，她递水。

　　谈渡睡觉，她送枕。

　　谈渡咳嗽，她拍背。

　　把自己硬生生忙活成了小蜜蜂，绕着谈渡那朵难采的霸王花嗡嗡的绕。

　　并且由衷的坚信，只要她足够坚持，霸王花一定有花开的时候。

　　皇天不负有心人。

　　她一路上的鞍前马后，终于有了丝丝回应。

　　具体表现在，车辆抵达目的地时，谈渡脱口而出。

　　“怎么？不先下去给我当下马墩？”

　　首先科普下，所谓‘下马墩’就是古代下马车时踩的车登，而一般皇亲贵胄下马车时，通常用人来当下马墩。

　　好家伙。

　　她把他当大爷伺候，他就真拿她不当人使唤了？

　　迟愿心里激愤的吐槽着，嘴上却无比积极狗腿。

　　“五爷需要吗？我也可以！”

　　为了哄好他，这回可真是连底线都不要了。

　　谈渡面色淡淡，黑眸漆沉着看不出喜怒。

　　“算了，就你这小身板，踩死了还不是得我给你收尸。”

　　想想就麻烦死了！

　　谈渡眉眼浮躁，毫不掩饰的嫌弃。

　　迟愿一愣。

　　想起之前楚翘在楚家办舞会那天，在楚家大门前两人的对话。

　　谈渡说，以后她要是死了，一定叫人披麻戴孝给她哭一整月。

　　原本以为只是随口说说，结果他记到了现在。

　　虽然，一直记着要给她收尸，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。

　　但迟愿此刻莫名的开心。

　　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，有什么值得开心的。

　　总之心情好到，根本不计较他又说了哪些带刺的话，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嗯嗯啊啊。

　　哄小孩儿似的。

　　倏地，谈渡脚步一顿。

　　迟愿没注意，冷不丁撞上去，小小的惊呼了声，可怜巴巴的捂着鼻子看他。

　　“怎么了？”

　　“敷衍谁呢？”

　　谈渡面容冷淡，黑眸里暗光闪烁，阴沉沉的不悦都快溢出来了。

　　迟愿心脏一咯噔，小心翼翼：“没啊……”

　　“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‘嗯嗯啊啊’，你那舌头就别要了。”

　　迟愿连连点头：“好的好的！”

　　“‘好的’也不行！”

　　“知道了知道了！”

　　在男人横来的一眼里，迟愿福至心灵的捂住了嘴。

　　懂了，‘知道了’也不可以。

　　他真的事好多啊！

　　怕再惹到谈渡，迟愿话少了许多，只安分的跟在他身边。

　　闲下来，才分出心思观察目前所处的环境。

　　第一感觉，脏。

　　第二感觉，乱。

　　入眼一片大部分是乡村自建房，最原始古老的那种，外皮连水泥都没有，是草壤混合成的泥土糊上去的。

　　因为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，这会儿地面微微潮湿，空气中泛着浓郁的土腥味。

　　脚走在地上，湿土摩擦带来滞涩的阻力，越走腿越沉重。

　　迟愿低头去看，谈渡的鞋边已经被染脏，裤管上也溅了零星的泥点。

　　他是有洁癖的，还不轻。

　　但这会儿脸上没有半点嫌弃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
　　自然的好似他已经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了很多年。

　　“五爷，村民们知道您今晚要过来，自发组建了一场欢迎晚会，我带您过去看看？”

　　一直在后面充当背景板的迟志杰，在收到一条短信后，快步走上来，提出邀请。

　　“看现成的多没意思，我自己逛逛。”

　　谈渡拒绝，语气随意，却不容置否。

　　瞬间让迟志杰二次邀请的勇气都没了，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。

　　原地噎了会儿，想给迟愿使眼色，后者却一个眼神示意的机会都不给他，屁颠屁颠的追着谈渡走了。

　　迟志杰张了张嘴，心里愈发恐慌。

　　他凝视着前方渐渐没入夜色的背影，想到了在出发之前的一段小插曲……

　　……

　　一个半小时之前。

　　迟志杰还沉浸在天降馅饼的惊喜里，连走路的步子都是飘的。

　　原以为昨夜和高总的合作黄了，没想到转头迟愿就带给他这么大的好消息。

　　早知道，还让她陪什么高总啊！

　　直接逮着谈渡一人薅点羊毛，就顶他费尽心思才抠到那点儿油水的好几十倍了！

　　不过话虽这么说，在此之前，他的确没那个胆子直接打谈渡的主意，尤其是在断指之后，对谈渡的恐惧彻底抵达了顶峰。

　　这次歪打正着，让他捡了个大便宜。

　　迟志杰庆幸的同时，也在忌惮。

　　迟愿在谈渡那儿竟然那么重要。

　　他还没见过哪个背主的人，非但没被抛弃，还得了那么大的好处。

　　照这趋势下去，迟愿会和谈渡坦白，两人统一战线，反过来对付他，也不是没有可能……

　　正这么想着，突然前路被人挡住。

　　“哪个不长眼的，敢……”

　　叫嚣的话，在看清面前人是谁后，卡在了嗓子眼。

　　“怎么又是你？”

　　迟志杰拧眉，看着楚南河。

　　尽管上次是楚南河告诉自己迟愿的算计，也并不妨碍他此刻的冷嘲热讽。

　　“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敢再踏入江城了，怎么？当了几年世人口中妙手仁心的医生，就真觉得自己是能见光的伟人了？”

　　讥嘲的口吻，让楚南河眉头微微蹙起。

　　却也只是短暂的几秒，便又恢复淡漠疏离的温冷模样。

　　“听说，谈渡把08号地皮的金风度，批给你们迟家建希望小学了？”

　　迟志杰嗤笑：“你消息挺灵通啊。”

　　楚南河看着他脸上肉眼可见的得意，眸光沉了沉。

　　“看来忘得最快的，是你们迟家。”

　　灭顶的刀都悬在头上了，还傻兮兮的以为天降鸿福，中了大奖呢。

　　迟志杰笑容收敛，眯起眼，语气阴森。

　　“你又想说什么？”

　　“五年前，金风度还不叫这个名字，它叫‘珠海小学’。”

　　几乎‘珠海小学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，迟志杰脸上血色尽褪。

　　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，没有人能忘记，‘珠海小学’这四个字。

　　那是一切罪恶的地点，也是终结。

　　更是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埋骨地。

　　其中，被人记得最清楚的两个名字——谈棠、楚北星。

　　他们的死讯，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。

　　而谈棠，是谈渡的亲妹妹。

　　“从谈渡拍下08号地皮的那一天开始，你、我，我们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，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。”

　　楚南河用无比平静的语气，说出了令人耸闻的话。

　　迟志杰猛地一抖，惊惧的看着他，眼底浮现出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。

　　“你来找我，是想到摆平这件事的方法了？”

　　楚南河平静的与他视线相对，那副沉默的模样，如刀刻在了迟志杰的脑海里。

　　最后的说的那句话，振聋发聩，让他久久无法平息。

　　夜风吹来，迟志杰打了个激灵回神。

　　视野里早已不见了谈渡和迟愿的身影。

　　他攥紧了拳，在原地杵了会儿，后似做了某种决定般，脚步沉重的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