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年长的妇人眯起眼睛:“哟,这不是隔壁村的姑娘吗?找程支书啥事?”
席曼婷没想到会被认出来,局促地捏紧了篮子:“我、我来还东西给程志强同志。”
妇人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一个扎蓝头巾的年轻媳妇噗嗤笑了:“顺着主路走到头,青砖瓦房带柿子树的那个院子就是。志强哥这会儿应该在后院劈柴呢。”
席曼婷道了谢正要离开,却听见背后传来压低的声音:“老程家小儿子不是克死三个姑娘了吗?”
“嘘,别瞎说!”
她的脚步顿了一下,但还是坚定地向前走去。
青砖院墙比想象中气派,两扇黑漆大门虚掩着,门楣上“光荣军属”的金属牌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“有人吗?”席曼婷轻轻叩门。
院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母鸡咕咕的叫声。
她犹豫着推开门,看见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农家小院。
东墙根摆着一排蜂箱,西边是挂满紫藤的凉棚,正屋门框上贴着褪色的春联,墨迹苍劲有力。
“谁啊?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灶房探出头,围裙上沾着面粉。
席曼婷连忙鞠躬:“程奶奶好,我是席家村的席曼婷,来找程志强同志。”
老太太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,上下打量着她:“席家?”
席曼婷紧张得手心冒汗,赶紧举起篮子,“昨天程同志救了我,我来还外套,还带了点自家做的吃的。”
话没说完,后院传来“咔嚓”一声木头劈裂的声响。
老太太转身喊道:“强子!有人找!”
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程志强穿着沾满木屑的旧军裤跨过门槛,赤裸的上身还冒着热气。
看到席曼婷的瞬间,他明显怔住了,迅速抓起晾在绳上的背心套上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他的声音比昨天更低沉,眉头皱成个川字。
席曼婷突然觉得篮子沉得拿不动了:“我、我来还你外套,还有这个……”
她手忙脚乱地掀开蓝布,“鸡蛋和腌黄瓜,我嫂子说您爱吃。”
程奶奶突然笑出了声,接过篮子就往屋里走:“进屋说话!强子,去井里捞个西瓜上来!”
堂屋比想象中宽敞,正中挂着毛主席像和程志强穿军装的照片。
席曼婷偷偷瞄着照片里年轻些的程志强,发现他即使笑着也带着几分肃杀之气。
“脚怎么样了?”程志强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,水珠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。
席曼婷下意识缩了缩左脚:“好多了,我哥给了特效药。”
她突然想起什么,从口袋里掏出药膏,“这个听说对扭伤很管用。”
程志强接过药膏,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,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。
他盯着药盒看了会儿,哑声道:“军用三七膏,你哥当过兵?”
“嗯。”
气氛突然凝固了。
程奶奶端着茶盘进来,敏锐地察觉到什么,故意大声说:“曼婷丫头,听说你在公社防疫站上班?”
话题转开后,席曼婷渐渐放松下来。
她发现程奶奶虽然说话直来直去,但眼神慈祥。
而程志强始终沉默地坐在门边,像尊守护神似的,只有在她讲到防治血吸虫病时,才抬头投来专注的目光。
日头渐高,席曼婷起身告辞。程奶奶死活要留饭,最后妥协让孙子送客。
走到村口老柳树下时,程志强突然开口:“那些闲话,别往心里去。”
席曼婷一愣,随即明白他是指妇人们的议论。她摘下一片柳叶在手里转着:“我才不信这些。前线回来的都是英雄,我哥说的。”
程志强的脚步明显滞了一下。
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,他下意识将席曼婷护在道路内侧,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心头一热。
“下周公社放露天电影,”席曼婷鼓起勇气抬头,“你会来看吗?”
阳光透过柳枝斑驳地落在程志强脸上,他深褐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:“嗯。”
分别时,席曼婷走出老远又回头,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依然站在柳树下,像一棵笔直的白杨树。
席曼婷的心里甜滋滋的,转身离开了。
程志强推开院门时,灶房飘出的炊烟正打着旋儿往天上窜。
程奶奶坐在柿子树下的藤椅上,手里慢悠悠摇着蒲扇。
“送走了?”老太太眼皮都没抬。
“嗯。”程志强拎起斧头准备继续劈柴。
“站着。”蒲扇“啪”地拍在石桌上,“那丫头瞧着不错,模样周正,说话也实在。”
斧头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程志强用拇指试了试锋口:“人家来还东西的。”
“还东西?”程奶奶突然笑出声,“谁家还东西还特意打听人爱吃腌黄瓜?”她朝屋里努努嘴,“你爹刚才可都看见了,说姑娘临走时一步三回头。”
正屋窗户“砰”地关上,隐约传来程老爹的咳嗽声。
程志强耳根发烫,抡起斧头狠狠劈下,木柴应声裂成两半:“别瞎琢磨。”
“所以你觉得配不上?”程奶奶突然站起来,蒲扇戳在他汗湿的背心上,“人家姑娘要是介意这个,能大老远拎着鸡蛋来?”
后院传来“咣当”一声,系着围裙的大嫂慌慌张张捡起打翻的簸箕。
东厢房窗口,两个小侄子正扒着窗台偷看,被程志强一瞪眼,齐刷刷缩了回去。
程老爹终于憋不住出了屋,军功章在旧军装上叮当作响:“当年你娘嫁给我的时候,老子不也是个缺了胳膊的残废?”
“那不一样......”程志强声音发涩。
“哪不一样?”程奶奶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,“看看人家落下的手绢,绣着红梅呢!”
白底蓝花的帕子在风里轻轻晃着,角落一朵红梅艳得像团火。
程志强盯着那手绢,眼前浮现席曼婷低头时后颈那一弯雪白。
他猛地别过脸,却看见全家人灼灼的目光。
大嫂突然“哎呀”一声:“强子,你耳朵......”
程志强摸上自己滚烫的耳垂,院墙外突然传来孩童尖细的歌声:“程家郎,站如松,见了姑娘耳朵红......”
柿子树沙沙作响,程奶奶把手绢塞进孙子口袋,轻轻拍了拍:“下周日放电影,记得穿你那件新衬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