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城师范学院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姜瀛玉和席曼婷终于办完了复学手续。
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,席曼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:“姐,这味道真好闻,是书香混着桂花香。”
她们的回归在学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
当年毅然休学去山区支教的“姐妹花”,如今带着满身故事重返校园,立刻成了焦点人物。
“姜瀛玉同学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林书远抱着一摞书快步走来,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惊喜的光,“真的是你!听说你们回来了,我都不敢相信。”
姜瀛玉笑着点头:“林学长,好久不见。听说你现在在教育厅工作?”
“多亏了你当年的建议。”林书远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,“我在滇西的支教经历被领导看中,现在负责农村教育项目。”
他顿了顿,“对了,你们的故事我都听说了,柳树沟小学现在可是全省的模范教学点!”
重返课堂的日子并不轻松。
落下的课程要补,新的知识要学,姜瀛玉常常在图书馆待到闭馆。席曼婷更辛苦,除了学业,每天晚上都要给家里写信,惦记着明柔有没有好好吃饭。
“姐,这道教育心理学的题我怎么都搞不明白。”深夜的宿舍里,席曼婷揉着发酸的眼睛。
姜瀛玉放下笔,走到妹妹身后看了看:“这个皮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理论,你可以想想明远他们是怎么学东西的...”
正说着,宿舍门被轻轻敲响。开门一看,是班上的几个女同学,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宵夜。
“就知道你们还在用功!”扎着马尾的班长笑着说,“快趁热吃,这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腊肉饭!”
同学们的热情让姐妹俩倍感温暖。渐渐地,她们融入了校园生活。
姜瀛玉的教育实践课总是座无虚席,因为她讲的都是最真实的山区教学案例;席曼婷的手工课作品更是让老师赞叹不已——那些用山野材料制作的教具,透着质朴的智慧。
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。毕业典礼那天,席砚南带着三个孩子,秦志强抱着明柔,还有席父席母,全都来到了省城。
“爹,娘以后就是大学生了?”明澈仰着头问。
席砚南揉了揉女儿的头发:“你娘一直都是大学生,现在是正式毕业了。”
当姜瀛玉和席曼婷穿着学士服走上台时,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。
校长特意在致辞中提到:“...这两位同学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师范精神的真谛,她们是母校的骄傲!”
台下的席父抹了抹眼角,小声嘀咕:“这衣裳可真精神,就是帽子上的穗子晃来晃去的...”
毕业后的第一个周末,全家人就回到了柳树沟。远远地,他们就看见村口站满了人——李小桃带着学生们,举着“欢迎姜老师席老师学成归来”的横幅;周老师和陈老师领着孩子们排练了欢迎节目;就连已经退休的老村长都拄着拐杖来了。
“这...这也太隆重了。”席曼婷抱着明柔,感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姜瀛玉的眼眶湿润了。她看到学堂又扩建了,崭新的校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;看到孩子们长高了,但眼中的求知欲一点没变;看到柳树沟的一草一木,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。
当天晚上,全家人在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席。席父喝得满面红光,举着酒杯说:“咱们家现在可是出了两个大学生!来,都满上!”
夜深人静时,姜瀛玉和席砚南坐在院子里看星星。
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席砚南轻声问。
姜瀛玉望着满天繁星,微笑道:“省教育厅想调我去工作,但我拒绝了。柳树沟才是我们的根,这里的孩子们更需要我们。”
她转头看向丈夫:“再说,我可舍不得离开你和孩子们。”
电话铃声在晚饭后突兀地响起,屏幕上闪烁的陌生号码让席父皱了皱眉。
当他按下接听键时,一个颤抖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:“老席...是我...”
院子里正在收拾碗筷的姜瀛玉看见公公的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,那只布满粉笔茧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。
席砚南最先察觉到异常,快步走到父亲身边扶住他的肩膀。
“韵语?“席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,“真的是你?”
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,在安静的院子里清晰可闻。
席曼婷手里的抹布掉进洗碗盆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襟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连正在玩积木的明远和明澈都停下了动作。
“平反了...全都平反了...”电话里的女声断断续续地说着,“你和砚南能回北京...官复原职...曼婷和瀛玉的工作都安排好了...”
席母突然捂住嘴哭出声来,她踉跄着扶住桌子,打翻了盛着杨梅汁的玻璃杯。
紫红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蔓延,像一幅抽象的地图。
“北京最好的双语幼儿园...”赵韵语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,“明远他们正好到入学年龄...”
姜瀛玉下意识把正在学步车里咿呀学语的明柔抱得更紧了些。
她看见丈夫的喉结上下滚动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席曼婷已经哭花了脸,手里的信纸被攥得皱皱巴巴——那是她昨晚写给柳树沟孩子们的信。
挂断电话后,席父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。
他环顾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农家小院:晾衣绳上飘动的校服,墙角堆着的自制教具,窗台上用罐头瓶养着的野花。
“我们要...回家了。”
他最终只说出了这四个字,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整个院子突然活了过来。
席砚南一把抱起明澈转了个圈,孩子的笑声惊起了枣树上的麻雀;席曼婷扑进姐姐怀里,眼泪浸湿了姜瀛玉的衣领。
“明天就去买火车票!”席砚南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,“明远他们的户口本在哪儿?得赶紧办转学手续...”
姜瀛玉望着怀里吮手指的明柔,突然打断丈夫:“那学校呢?李小桃一个人...”
热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。夜风拂过院子里的柿子树,沙沙作响。
“瀛玉说得对。”席父慢慢坐回藤椅,“我们得把工作交接好。这些年...不能就这么走了。”
第二天清晨,消息就像露水渗入土地般传遍了整个柳树沟。当姜瀛玉走向学校时,发现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。李小桃眼睛红肿地站在最前面,手里攥着连夜赶制的送别横幅。
“姜老师...”她刚开口就哽咽了,“孩子们听说您要走,都...”
姜瀛玉看见教室窗口挤满了一张张小脸,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偷偷抹眼泪。那是刘家的二丫头,上学期才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。
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。席砚南每天往返县城办理各种手续,姜瀛玉和席曼婷则忙着整理教学笔记,手把手教李小桃使用多媒体设备。
村里人送来的土特产堆满了半个堂屋:晒干的野山菌、家酿的柿子醋、纳了半年的千层底布鞋...
返程前夜,老村长带着全村的联名信来到席家。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,有些还带着拼音,末尾按满了红手印。
“席老师啊,”老人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信封,“柳树沟的娃娃们...永远不会忘记你们。”
那晚姜瀛玉辗转难眠。凌晨时分,她轻手轻脚来到孩子们房间。
月光下,明远的小手里还抓着个柳条编的蝈蝈笼;明澈的枕边摊开着画满向日葵的图画本;婴儿床里的明柔咂着嘴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——小姑娘听说要离开“小桃老师”,睡前哭了好久。
“舍不得?”席砚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手里拿着两杯热茶,蒸腾的热气在月光下宛如薄纱。
姜瀛玉接过茶杯,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:“记得我们来的第一天吗?教室漏雨,孩子们用化肥袋当书包...”
“记得。”席砚南望向窗外的远山轮廓,“明天这个时候,我们就能看见家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