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省城，梧桐叶刚开始泛黄。
师范学院外语系的新生报到处，姜瀛玉捏着录取通知书的手微微发抖。
“姜瀛玉同学是吧？”戴着眼镜的女老师推了推镜框，突然瞪大眼睛，“哎呀，你就是那个省状元！”
周围排队的新生齐刷刷转过头，窃窃私语声像风一样掠过。
姜瀛玉感觉脸颊发烫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，差点踩到身后人的脚。
“对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她慌忙转身道歉，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。
“嫂子，临床医学那边手续办完了。”席曼婷挽住她的胳膊，声音清脆得像是山涧的溪水，“外语系这边还顺利吗？”
姜瀛玉点点头，把通知书递给老师。
她注意到老师桌上摊开的花名册，自己的名字后面用红笔画了个五角星。
“姜同学，系里特别为你安排了英语专业。”老师热情地说，“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，课程可以适当调整。”
“特殊情况？”姜瀛玉轻声重复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
她知道老师指的是什么，两个孩子的母亲。
这些标签像无形的墙，把她和那些城里来的年轻同学隔开。
“谢谢老师，但我想和其他同学一样。”她抬起头，声音轻柔却坚定，“不需要特殊照顾。”
办完手续，姑嫂俩沿着林荫道往宿舍走。
席曼婷一路叽叽喳喳说着医学系的新鲜事，姜瀛玉却有些心不在焉。
路过外语楼时，她听见一阵抑扬顿挫的朗读声从敞开的窗户飘出来，那陌生的语言像一串串珍珠落在玉盘上，清脆悦耳。
“嫂子，怎么了？”席曼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。
“那就是英语吗？”姜瀛玉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，“真好听。”
席曼婷噗嗤一笑：“嫂子，你可是要学这个的！”
姜瀛玉也跟着笑了，但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。
她只在广播里听过几句英语，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。
宿舍是学校特意安排的两人间，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。
姜瀛玉把从家里带来的被褥铺好，又拿出全家福摆在床头。
照片上，席砚南抱着小女儿，大儿子站在中间，她则站在丈夫身边。
那是高考前公社照相馆师傅来村里时拍的，没想到竟成了她离家时的念想。
“嫂子，你看课程表！”席曼婷举着一张纸跑过来，“我们第一节课都是明天早上八点。”
姜瀛玉接过一看，外语系的课程密密麻麻：精读、泛读、听力、口语、写作……
她的心跳加速，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陌生的课程名称。
“曼婷，你说...我能行吗？”她轻声问，更像是在问自己。
席曼婷握住她的手：“嫂子，你可是省状元！那些城里学生有几个能考过你？”
姜瀛玉摇摇头：“高考和大学不一样。我...我连ABC都认不全。”
“那就从ABC开始学呗！”席曼婷满不在乎地说，“你忘了咱们村小学的张老师怎么说的？'学习不怕根底浅，只要迈步总不迟'。”
姜瀛玉被小姑子的乐观感染，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。
是啊，她连高考这座大山都翻过来了，还怕学不会英语吗？
第二天清晨，姜瀛玉五点就醒了。
她轻手轻脚地起床，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席曼婷。窗外，天刚蒙蒙亮，校园里静悄悄的。
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英语课本。
姜瀛玉翻开第一页，二十六个字母整齐排列。
她用手指描摹着那些陌生的符号，嘴唇无声地开合，试图记住每个字母的形状和发音。
六点半，席曼婷揉着眼睛醒来时，发现姜瀛玉已经打好了热水，连早饭都从食堂买回来了。
“嫂子，你起这么早？”席曼婷打着哈欠问。
“习惯了。”姜瀛玉笑着递过馒头和稀饭，“在农村，这个点早该下地了。”
吃完早饭，两人在教学楼前分开。姜瀛玉深吸一口气，迈进了外语楼。
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同学，大多年轻靓丽，三三两两地聊着天。她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，把课本和笔记本整齐地摆在桌上。
“你好，这里有人吗？”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指着她旁边的空位问。
姜瀛玉摇摇头：“没有。”
“谢谢！我叫林小雨，本地人。”女生爽快地坐下，好奇地打量她。
“我也是新生，姜瀛玉。”
林小雨正要说什么，教授走了进来。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，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，一开口就是流利的英语。
姜瀛玉只听懂了一个词：“Goodmorning.”
“同学们好，我是你们的精读老师，姓陈。”教授切换到中文，“今天我们先做个简单的摸底测试，了解一下大家的英语水平。”
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叹声。试卷发下来，姜瀛玉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，眼前一阵发花。
她勉强认出几个单词，但连成句子就完全不懂了。旁边的林小雨已经刷刷写起来，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快的沙沙声。
四十五分钟后，姜瀛玉交了一张几乎空白的试卷。
下课后，她低着头快步往外走，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。却在走廊被陈教授叫住。
“姜瀛玉同学，请留步。”
她的心一沉，慢慢转过身。
陈教授推了推眼镜：“我看了你的高考英语成绩，只有32分。”
姜瀛玉的脸烧了起来。那是她高考最差的科目，全靠其他科目拉分才拿了状元。
“但是，”教授话锋一转，“你的语文是全省最高分。这说明你有很强的语言天赋。”
他递给她一张纸条，“这是我的办公室地址，每周三下午我都在。如果你需要帮助，可以来找我。”
姜瀛玉接过纸条，眼眶突然发热：“谢谢教授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陈教授温和地说，“教育的目的就是帮助每个愿意学习的人。不管他们从什么起点开始。”
回到宿舍，姜瀛玉发现席曼婷已经回来了，正趴在床上翻着一本厚厚的书。
“嫂子！”席曼婷跳起来，“我们第一节是解剖学，教授直接带我们去了标本室！有个男生当场吐了，哈哈哈！”
姜瀛玉勉强笑了笑，把书包放在床上。
“怎么了？”席曼婷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，“英语课不顺利？”
姜瀛玉把摸底测试的事说了，席曼婷气得直跺脚：“这些教授怎么回事！明知道大家水平不一样，还搞什么测试！”
“不怪教授。”姜瀛玉摇摇头，“是我基础太差了。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
姜瀛玉拿出陈教授给的纸条：“教授愿意额外辅导我。”
“太好了！“席曼婷一把抱住她，“我就知道会有办法的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