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:“...凡是符合报考条件的中国公民,不受年龄、婚否限制...”
席曼婷的手指突然收紧,攥皱了围裙的一角。她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,像是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。
秦志强敏锐地察觉到妻子的异样,轻轻握住她的手:“怎么了?”
“我...”席曼婷的嘴唇微微发抖,眼神却渐渐坚定,“志强,我也想参加高考。”
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。
秦志强瞪大了眼睛,灶房里正在洗碗的姜瀛玉“咣当”一声摔了盘子,连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的席父都转过头来。
“你说什么?”三个声音同时响起。
席曼婷深吸一口气,声音比方才更加清晰:“我说,我也想报名参加高考。”
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。姜瀛玉擦着手快步走过来:“曼婷,你都结婚了,再说你都多少年没摸课本了...”
“结婚和高考不冲突。”席曼婷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,“广播里说了,不受婚否限制。我高中毕业才三年,课本知识都还记得。”
秦志强眼睛亮了起来,他突然想起什么,快步走进里屋,从行李袋底层翻出一个布包:“你看这个!”
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笔记,正是席曼婷高中时的课堂笔记,边角都磨得起毛了,显然经常被翻阅。
“你一直留着?”席曼婷惊讶地接过,指尖抚过那些已经褪色的字迹。
“我收拾你宿舍时就发现了,”秦志强声音温柔,“知道你舍不得扔,就偷偷帮你收着了。”
席父在门槛上磕了磕烟袋锅,沉声问:“丫头,你真想好了?”
“爹,我高中时成绩不比志强差。”席曼婷转向父亲,眼神灼灼,“要不是当时……我可能已经...”
她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席父的表情松动了几分。
“亲家,”席父突然对闻声赶来的秦父说,“你看这事...”
秦父搓着手,看了看儿子,又看了看儿媳:“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。就是...”他犹豫着,“要是都考上了,这家...”
“爹,您放心。”秦志强立即接话,“我和曼婷商量好了,就算考上也会把家安排好。再说考试结果还不一定呢。”
姜瀛玉突然插话:“要是都考上了,谁留在家里?总不能都去上学吧?”
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下来。席曼婷和秦志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和迷茫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,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全村。傍晚时分,席家院子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乡亲。
“听说了吗?老席家闺女要考大学!”
“都嫁人了还考什么大学?不安心过日子...”
“人家秦技术员都没说什么,你操哪门子心?”
张大柱蹲在槐树下,一边嗑瓜子一边大声问:“秦哥,你真让嫂子去考啊?万一考得比你好咋办?”
秦志强正在整理从农技站借来的复习资料,闻言头也不抬:“那更好,说明我眼光好,找了个才女当媳妇。”
众人哄笑起来。刘婶挎着药箱挤进人群,往席曼婷手里塞了包核桃粉:“补脑的,早晚各一勺。”
又压低声音,“别听那些闲话,婶子支持你。”
席曼婷眼眶发热,还没来得及道谢,王婶子的大嗓门就插了进来:“曼婷啊,不是婶子泼冷水,你俩要都考上,这家谁管?地谁种?将来有了娃咋办?”
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。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。
席曼婷放下药包,环视一周,声音不卑不亢:“婶子,我和志强商量好了。要是真能考上,我们会把家里的地托付给大哥大嫂,按月给工钱。至于孩子...”
她的脸微微泛红,“等学业稳定了再说。”
“说得好!”人群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。
公社李书记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,手里还拿着两沓表格,“我就是来送报名表的。咱们公社正需要你们这样的青年带头学习!”
这下连最保守的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了。
李书记亲自把报名表交到小两口手里,又对围观的村民说:“国家恢复高考就是为了选拔人才。已婚怎么了?已婚青年更稳重,更能吃苦!”
夜深人静时,席曼婷和秦志强趴在炕桌上,就着煤油灯的光填写报名表。
填到“报考志愿”一栏时,秦志强犹豫了:“曼婷,你想报什么学校?”
“省师范学院。”席曼婷不假思索,“离家近,寒暑假都能回来。而且...”
她顿了顿,“我一直想当老师。”
秦志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那我就报省农大,这样我们周末还能见面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在志愿表上郑重写下相同的第一志愿:本省院校。
天刚蒙蒙亮,席曼婷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。
她系上围裙,麻利地生火做饭,趁着粥在锅里熬煮的空档,拿出语文课本开始背诵古文。
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,将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。
“起这么早?”秦志强揉着眼睛走进灶房,看见妻子一边搅粥一边背书的样子,不禁笑了,“你这样让我这个当丈夫的很惭愧啊。”
席曼婷头也不抬:“你去把昨天做的数学题检查一遍,错题我都标出来了。”
“是,老师!”秦志强故意敬了个礼,逗得妻子终于抬起头来笑了一下。
这样的场景成了小两口的日常。
白天秦志强去农技站上班,席曼婷在家操持家务,两人约好晚饭前各自完成当天的复习计划。
晚饭后,他们就在油灯下互相抽查知识点,常常学习到深夜。
村里人的态度渐渐分成两派。年轻人大多支持他们,经常有人送来难得的复习资料;而一些老人则摇头叹气,觉得小两口“不务正业“。
一个月后的傍晚,席曼婷正在院子里洗衣服,突然听见墙外传来议论声:
“听说没?老席家闺女把陪嫁的缝纫机卖了换复习资料!”
“啧啧,秦技术员也是,整天抱着书本,试验田都不怎么管了...”
“要我说啊,女人就该安分守己...”
席曼婷的手浸在冰冷的肥皂水里,指节发白。
这时,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肩膀。
秦志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,声音坚定:“别听他们的。我们没错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席曼婷甩甩手上的水珠,转身从窗台上拿出一个笔记本,“我今天整理了政治必考要点,咱们晚上一起过一遍。”
秦志强望着妻子倔强的侧脸,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。
就是那份坚韧打动了他。如今,这光芒再次在她眼中闪耀。
考试前一周,席曼婷发起了高烧。连续几个月的熬夜复习终于拖垮了她的身体。
秦志强急得团团转,连夜骑车去公社请医生。
刘婶诊完脉,皱着眉头开了药:“劳累过度,心神耗损。得好好休息,不然参加不了考试。”
席曼婷一听就急了,挣扎着要坐起来:“不行,我...”
“躺下!”秦志强难得对妻子板起脸,“身体要紧。”
他转头对刘婶说,“麻烦您开最好的药,钱不是问题。”
刘婶走后,秦志强坐在炕沿,轻轻握住妻子发烫的手:“曼婷,听我说。如果到考试那天你还没好,我们就不去了。明年还有机会。”
“可是...”席曼婷的眼泪滚落下来,“我们准备了这么久...”
“比起考试,你的健康更重要。”秦志强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,“再说,我还等着和你一起进考场呢。一个人去多没意思。”
席曼婷破涕为笑,轻轻捶了他一下:“傻子...”
也许是年轻底子好,也许是爱情的魔力,在秦志强精心照料下,席曼婷的烧在考试前三天退了。
虽然还有些虚弱,但她坚持要去参加考试。
考试前一天晚上,小两口早早收拾好准考证和文具。席父默默递过来两个煮熟的鸡蛋和一根油条:“讨个吉利,考一百分。”
秦志强惊讶地接过:“爹,您...”
“去吧。”席父摆摆手,转身往屋里走,背影有些佝偻,“晚上早点睡。”
考场设在县一中,离家有二十多里路。
天还没亮,秦志强就骑着自行车载着席曼婷出发了。
深秋的晨风带着寒意,席曼婷裹紧围巾,靠在丈夫背上,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。
“紧张吗?”秦志强问。
“有你在,不紧张。”席曼婷轻声回答。
到达考点时,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。有人捧着书做最后复习,有人三三两两地交谈。
席曼婷和秦志强这对“夫妻考生”很快引起了注意。
“看,那就是农技站的秦技术员和他媳妇!”
“都结婚还来考试?真稀奇...”
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,好奇地问:“你们真是一对?”
秦志强坦然点头,搂住妻子的肩膀:“如假包换。”
“那祝你们考出好成绩!”男生笑着走开了。
铃声响起,考生们陆续进入考场。
在教学楼前,秦志强突然拉住席曼婷的手:“不管结果如何,记住,我永远支持你。”
席曼婷用力回握:“一起加油!”
阳光穿过云层,洒在两人身上。他们相视一笑,转身走向各自的考场,背影坚定而从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