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结束后的没两天，席曼婷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。
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棉被上，蒸腾出淡淡的皂角香气。
她哼着小曲，把被角抻得平平整整，忽然听见灶房里传来“啪”的一声脆响，像是碗碟摔碎的声音。
“嫂子？”她探头往灶房看去。
姜瀛玉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收拾碎片，一张纸片从她围裙口袋里滑了出来，被风吹到席曼婷脚边。
席曼婷弯腰捡起，顿时愣住了。
那是一张高考准考证，照片上的姜瀛玉扎着朴素的马尾辫，嘴角抿着羞涩的笑。
“嫂子！这是...”席曼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姜瀛玉的动作僵住了，她缓缓站起身，围裙上还沾着洗碗水。
两人隔着院子对视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“你...你也去考试了？”席曼婷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“什么时候的事？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姜瀛玉的嘴唇颤了颤，还没开口，大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席父扛着锄头走进来，看见两人对峙的样子，皱眉问道：“怎么了这是？”
席曼婷把准考证递到父亲面前：“爹，您看这个。”
席父眯起眼睛看了看，表情从疑惑变成震惊：“瀛玉，你这是...”
姜瀛玉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，扶着门框慢慢蹲下，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：“爹，我对不起您...我偷偷去考试了...”
“你明明知道家里离不开人！”席曼婷的声音陡然拔高，“我和志强去考试，家里就靠你和大哥撑着，现在你也...”
“我怎么就不能考了？”姜瀛玉猛地抬头，眼泪还挂在脸上，眼神却出奇地倔强，“我跟你同岁，当年成绩比你还好啊！要不是……”
她突然刹住话头，但已经晚了。席曼婷像被雷劈中般后退一步：“什么？”
席曼婷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转。
“你们...”席父的烟袋锅“啪嗒”掉在地上，“瀛玉，爹对不起你...”
“不，爹。“姜瀛玉擦干眼泪，声音平静下来，“我不怪您。但这次高考，我必须试试。我...我偷偷复习两年了。”
席曼婷倒吸一口冷气：“两年？”
她突然想起那些消失的报纸和杂志，嫂子总说拿去垫柜子了；想起深夜里灶房微弱的灯光，嫂子说是起来给小孩把尿...
“你为什么不早说？我们可以一起复习啊！”席曼婷的声音里带着受伤。
姜瀛玉苦笑：“告诉你？你肯定会告诉志强，志强又会告诉全农技站...到时候全村人都知道席家大媳妇不安分...”
“我不是那种人！”席曼婷气得浑身发抖，“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可信吗？”
两个女人越吵越凶，席父站在中间左右为难。
突然，大门被猛地推开，秦志强满头大汗地冲进来：“怎么了？我在村口就听见你们吵...”
他的目光落在姜瀛玉手中的准考证上，顿时明白了：“嫂子也去考试了？”
“你早就知道？”席曼婷转向丈夫，眼神刺痛。
秦志强连忙摆手：“不不，我是猜的！前几天去县里拿资料，好像看见嫂子在考场外...但我以为看错了...”
姜瀛玉突然捂住脸蹲下，肩膀剧烈抖动：“我就是想试试...万一考上了，就能当老师...孩子们就不用像我一样...”
席曼婷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，一下子泄了。
她想起嫂子总把“没文化”挂在嘴边，却能用报纸教邻居小孩认字；想起她省下买头绳的钱，给侄女买拼音本。
“嫂子，”她蹲下身，轻轻抱住姜瀛玉颤抖的肩膀，“对不起，我太自私了...”
傍晚，席家堂屋里点起了煤油灯。四个人围坐在八仙桌旁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。席父的烟袋锅“吧嗒吧嗒”响着，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“老大知道吗？”席父突然问。
姜瀛玉摇摇头：“我没敢说...他最近在水利工地上，一个月没回家了。”
席父长长叹了口气：“是爹耽误了你啊...”
“爹！”姜瀛玉急得站起来，“您别这么说！是我自己...”
“都别说了。”席父摆摆手，从怀里摸出个布包，一层层打开，露出里面的纸币，“这是三百块钱，够你和曼婷读书的了。”
姜瀛玉呆住了：“爹？”
“要是考上了，就去吧。”席父的声音有些哑，“老大那边我去说。孩子们谁带不是带？”
席曼婷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。
“爹！”姜瀛玉“扑通”跪下了，“我不去！我不能丢下这个家...”
“傻孩子。”席父扶起她，“家里有我呢嘛再说...”
他看了眼女儿女婿，“不是还有曼婷和志强吗？”
秦志强立即表态：“嫂子放心，我和曼婷一定支持您。要是我们都考上了，就轮流回家帮忙。”
席曼婷握住嫂子的手，“嫂子，我们一起等通知书。要是都考上了，就互相照应着上学。”
一个月后，通知书陆续到了。
那天村里格外热闹，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响彻整个生产队。
“席曼婷！秦志强！有你们的挂号信！”邮递员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。
一家人全跑了出来。
席曼婷的手抖得几乎拆不开信封，秦志强干脆用牙咬开了封口。
两张录取通知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，席曼婷被省师范学院录取了，秦志强则考上了省农大。
“我们...我们考上了？”席曼婷捏着通知书，像在做梦。
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，很快传遍了全村。
有人羡慕，有人不解，更有不少闲言碎语。
“席家这是要翻天啊？媳妇姑娘都去上学？”
“姜瀛玉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读书？不害臊！”
“家里男人能同意？”
“但是不是说这次的的录取通知书只有席曼婷和秦志强收到了吗？说不定这姜瀛玉根本没考上！”
“我也觉得，她都生过两个孩子了，怎么可能考得上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