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初一的雪越下越大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。

“产妇32岁，孕36周，血压200/120mmHg，蛋白尿3+，已经出现视力模糊症状。”她快速浏览着刚上传的检查报告，眉头越皱越紧，“胎儿心率开始减速了。”

秦志强将方向盘打了个转，车子驶入急诊通道：“妊高症合并HELLP综合征？”

“很可能。”席曼婷解开安全带，转头对后座的席砚南说，“大哥，你们公司的监护仪在几楼？”

“产科ICU有三台试用机。”席砚南推了推眼镜，脸上早没了餐桌上的轻松，“需要我联系技术员过来吗？”

席曼婷已经推开车门：“先去看看情况。”

急诊室的灯光刺眼而冰冷。值班护士小周见到席曼婷，如释重负地跑过来：“席主任！产妇已经送进手术室了，张医生在做准备，但胎儿...”

她的话被一阵尖锐的仪器警报声打断。席曼婷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更衣室，迅速换上刷手服。

透过玻璃窗，她看见手术台上那位面色苍白的产妇正痛苦地扭动着身体，四五名医护人员围在周围。

“什么情况？”

席曼婷推开手术室门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
主刀的张医生抬头，额头上布满汗珠：“席主任！产妇突发子痫，我们刚给了硫酸镁，但胎儿心率降到60了！”

席曼婷立刻站到手术台前，戴上手套：“准备紧急剖宫产。麻醉？”

“硬膜外已经起效。”麻醉师快速回答，“但产妇血氧在掉。”

席曼婷的手稳稳落在产妇隆起的腹部，她能感觉到皮肤下不正常的紧绷感。抬头看了眼监护仪，血压数字仍在危险区间徘徊。

“通知新生儿科准备抢救。”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，“秦工程师到了吗？”

“在这儿。”秦志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手术室角落，手里拿着一个工具箱，“需要调整什么设备？”

席曼婷的目光扫过各种仪器：“先确保除颤仪待命。大哥，你们那个中央监护系统能同时显示母体和胎儿参数吗？”

席砚南点头，迅速走到一台银色设备前操作起来：“给我两分钟，我把数据整合到一个屏幕上。”

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，护士长带着血袋冲进来：“O型阴性血，刚从血库调来的！”

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细丝。席曼婷拿起手术刀，在产妇腹部划下精准的一刀。鲜血涌出的瞬间，她听见产妇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。

“血压还在降！”麻醉师紧张地报告。

“加快输血速度。”席曼婷的手没有停顿，“硫酸镁维持量。”

随着手术的进行，席曼婷能感觉到背后秦志强的目光，像一道无形的支撑。

当她的手术刀触及子宫时，席砚南突然喊道：“胎儿心率又掉了！50了！”

“马上出来了。”席曼婷的声音紧绷如弦。她的手指探入切口，小心翼翼地托住胎儿的头部。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，一个青紫色的小身体被捧了出来。

“新生儿窒息！”儿科医生立刻接过婴儿，开始紧急复苏。

席曼婷的视线短暂地追随着那个小小的生命，然后强迫自己回到产妇身上：“子宫收缩怎么样？”

“乏力。”张医生递来更多止血纱布，“出血量估计已经800ml了。”

席曼婷深吸一口气，手指在产妇体内寻找出血点。血太多了，视野一片模糊。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——36小时没合眼的疲惫终于开始反噬。

“席主任！”护士惊呼一声。

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。席曼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秦志强。

“我没事。”她咬牙道，“给我两支卡前列素，子宫壁注射。”

药物很快起效，出血渐渐得到控制。席曼婷的视线越过手术灯，看见席砚南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护仪，不时调整参数。新生儿那边，复苏工作仍在继续。

“心率110了！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。

席曼婷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。她继续缝合着切口，每一针都精确到毫米。当最后一针打完结，她才允许自己转头看向保温箱——那个早产的小家伙正微弱地呼吸着，胸口一起一伏。

“Apgar评分5-7-8。”儿科医生摘下口罩，露出笑容，“小家伙挺过来了。”

手术室的紧张气氛终于缓和下来。护士们开始清点器械，麻醉师调整着药物剂量。席曼婷退后一步，突然感到双腿发软。

秦志强适时地递来一杯葡萄糖水：“喝点。”

席曼婷一口气喝完，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，带走了些许疲惫。她看向还在昏迷中的产妇：“送ICU，密切监测。”

走出手术室时，墙上的时钟显示凌晨3:17。席曼婷靠在走廊长椅上，这才发现自己的刷手服已被汗水浸透。席砚南走过来，递给她一部手机。

“爸妈发了好几条信息问情况。”他顿了顿，“曼婷，你真决定要去武汉了？”

席曼婷接过手机，屏幕上是一连串未读消息。最上面一条来自席父：「手术顺利吗？注意休息。」

简短的八个字，却让她眼眶发热。

“还没完全决定。”她轻声回答，“但看到今晚那个产妇...如果武汉的孕产妇遇到这种情况...”

席砚南沉默了一会儿：“你知道现在武汉每天新增多少病例吗？协和医院已经超负荷运转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席曼婷抬头看着大哥担忧的脸，“但正因为这样，那里的孕产妇更需要专业帮助。”

秦志强从护士站走来，手里拿着三杯热咖啡：“产妇生命体征稳定了，转到了ICU。”

他递给席曼婷一杯，“新生儿虽然早产，但肺部发育还不错。”

席曼婷感激地接过咖啡，热气氤氲中，她看见丈夫眼下深重的阴影。

她突然想起明柔睡前总是要听的那个童话——关于一个医生妈妈拯救小动物的故事。每次听完，女儿都会骄傲地说：“我妈妈也是救人英雄！”

“志强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如果我去武汉，你会怪我吗？”

秦志强的手指轻轻擦过她额前散落的发丝：“会担心，但不会怪你。”

他苦笑一下，“谁让我娶了个女超人。”

席砚南突然站起来：“我去看看监护仪的数据传输是否正常。”

他快步走开，背影显得有些僵硬。

“他其实很担心你。”秦志强望着小舅子的背影，“刚才手术时，他的手一直在抖。”

席曼婷抿了口咖啡，苦涩在舌尖蔓延。

“我们回家吧。”她站起身，“孩子们应该都睡了。”

雪停了，但寒风依旧刺骨。

车子驶入小区时，席曼婷惊讶地发现家里的灯还亮着。

推开门，一股暖意扑面而来——客厅里，席父和席母并肩坐在沙发上，电视机静音播放着春晚重播。

姜瀛玉和赵韵语在厨房轻声交谈；而最令人意外的是，四个孩子居然都还醒着，围在茶几旁玩拼图。

“妈妈！”明柔第一个发现他们，光着脚跑过来，“小宝宝救活了吗？”

席曼婷弯腰抱起女儿，闻到熟悉的儿童洗发水香味：“救活了，是个小妹妹。”

明柔欢呼一声，转向其他孩子：“我赢了！我说妈妈一定能救活！”

席父放下报纸，目光在女儿女婿身上扫过：“都处理好了？”

“嗯，母女平安。”席曼婷回答，突然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，“这是...？”

“奶奶说你们肯定饿了，”明澈抢着回答，“我们特意留了有硬币的饺子！”

席曼婷看向厨房，正好对上姜瀛玉温柔的微笑。赵韵语端着一盘新煮的饺子走出来：“快坐下吃，面都坨了。”

秦志强接过盘子，轻声道谢。

席曼婷被孩子们拉到茶几旁，明远神秘兮兮地指着一个特别大的饺子：“这个里面肯定有硬币，我做了记号！”

席曼婷夹起那个饺子，咬了一口——金属的触感立刻传来。她吐出一枚闪亮的硬币，孩子们欢呼起来。

“妈妈今年最幸运！”明柔拍着手。

席父突然清了清嗓子：“曼婷啊，那个援鄂医疗队...”

餐厅瞬间安静下来。席曼婷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，她放下筷子，缓缓道：“我打算报名。”

席母倒吸一口气，但没说话。姜瀛玉的手紧紧攥住围裙。只有席父表情不变，只是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。

“什么时候出发？”老人问。

“如果通过申请，大概一周后。”席曼婷回答，“第一批主要是重症和呼吸科，我们产科在第二批名单里。”

令所有人意外的是，席父点了点头：“应该的。”

他站起身，走向书房，“曼婷，来一下。”

席曼婷小心地折好信纸：“爸，我会平安回来的。”

席父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，就像她小时候那样：“我知道。你从小就是这样，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。”

回到客厅时，孩子们已经被哄去睡觉。秦志强和席砚南站在阳台上低声交谈，看到她出来，两人同时停下话头。

“曼婷，”席砚南走过来，“这是我们公司为武汉几家医院定制的远程会诊系统。如果你去那边...至少我们能随时保持联系。”

席曼婷接过平板，屏幕上是一个温馨的家庭照片——去年春天，全家人去颐和园赏樱时拍的。

照片里，连一向严肃的席父都对着镜头微笑。

“谢谢。”她抱了抱大哥，“帮我照顾好柔柔。”

秦志强走过来，手里拿着她的手机：“医院又发信息了，那个早产儿需要上呼吸机，但ICU的婴儿呼吸机不够...”

席曼婷已经拿起外套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
“我和你一起。”秦志强抓起车钥匙，“大哥，能联系你们公司调一台新生儿呼吸机来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