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月十六日清晨，姜瀛玉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包，踏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。

车厢里挤满了返乡过年的旅客，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汗水的混合气味。她紧紧抱着给家人带的礼物。

—给丈夫的新毛衣、给孩子们的彩色铅笔和图画本、给公公的羊毛护膝。

火车穿过银装素裹的田野，姜瀛玉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，心跳越来越快。

五个月了，她终于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家人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全家福。

那是临行前村里照相师傅拍的，三岁的双胞胎儿子一左一右坐在她和席砚南膝上，笑得像两个小太阳。

“前方到站：清水县站……”

列车广播响起，姜瀛玉猛地站起身，差点撞到对面乘客。她连声道歉，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，脸颊因激动而发烫。

火车缓缓停稳，姜瀛玉几乎是第一个冲下车的。

站台上人头攒动，她踮起脚尖四处张望，突然，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视线——

席砚南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棉袄，站在人群最前排。

五个月不见，他瘦了些，轮廓更加分明，眉宇间的坚毅丝毫未减。当他的目光锁定姜瀛玉时，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。

“砚南！”姜瀛玉喊出声的瞬间，眼泪夺眶而出。

席砚南大步走来，接过她手中所有行李，然后突然将她紧紧搂住。

姜瀛玉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，混合着风雪的气息。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有力，让她想起新婚时他抱着她跨过火盆的温度。

“辛苦了。”席砚南的声音在她耳边微微发颤，粗糙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。

站台上人来人往，不少人都朝这对璧人投来善意的目光——高大英俊的丈夫和温婉秀丽的妻子，重逢的场景像一幅动人的画。

回村的班车上，席砚南一直握着姜瀛玉的手不放。他不太会说什么甜言蜜语，只是反复检查她是不是穿得够暖，问她路上有没有吃东西。

“孩子们呢？”姜瀛玉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。

“爹带着呢。”席砚南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，“明远会数到一百了，明澈背了好几首唐诗。天天追着问'娘什么时候回来'。”

姜瀛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。她想象着两个小家伙围着爷爷转的样子，恨不能立刻飞回家去。

班车在村口停下时，夕阳正把积雪染成金色。远远地，姜瀛玉就看到自家院门前站着三个身影。

席父站在门口，两个穿得圆滚滚的小家伙正蹦蹦跳跳。

“娘！”稚嫩的童声划破冬日寂静。

姜瀛玉再也忍不住，甩开行李飞奔过去。

两个小男孩像小炮弹一样冲进她怀里，她跪在雪地上，把两个温热的小身子搂得紧紧的，亲吻他们红扑扑的脸蛋。

“娘想死你们了。”她哽咽着说，闻到孩子们头发上阳光的味道。

明远用小手摸她的脸：“娘不哭，爷爷说娘是去当大学生，可厉害了！”

明澈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捂化的糖果：“给娘留的，可甜了！”

席老爹站在一旁抹眼泪：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……”

晚饭是席砚南亲手做的，虽然只是简单的白菜炖粉条和腊肉，但姜瀛玉吃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。

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黏在她身边，争着给她夹菜，讲这半年村里发生的新鲜事。

饭后，姜瀛玉打开行李分发礼物。孩子们看到彩色铅笔和图画本欢呼雀跃，立刻趴在地上画起来。

席老爹试戴护膝，连连说“暖和”。席砚南接过那件深蓝色毛衣，眼神柔软得像春水。

“试试合不合身。”姜瀛玉帮他穿上，手指不经意掠过他宽厚的肩膀。毛衣很衬他，显得人更加挺拔。

席砚南突然抓住她的手，低声道：“你瘦了。”

就这简单的三个字，让姜瀛玉心头一热。她知道这五个月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，还要照顾老人，却只惦记着她有没有吃好。

夜深人静时，两个孩子终于在她讲的故事中睡着。姜瀛玉轻手轻脚给他们掖好被角，凝视着两张天使般的睡颜。席砚南悄悄走进来，从背后环住她的腰。

“明天村里要开大会，”他在她耳边轻声说，“王支书想让你给乡亲们讲讲大学里的见闻。”

姜瀛玉转身望进丈夫深邃的眼睛：“那你呢？你想听什么？”

席砚南抚上她的脸颊，拇指摩挲着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：“想听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，有没有受委屈。”

月光透过窗棂，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。

姜瀛玉靠在丈夫肩头，把这半年的酸甜苦辣娓娓道来——初到学校的惶恐，苦学英语的艰辛，演讲比赛的惊喜...席砚南静静听着，偶尔收紧环抱她的手臂。

“你知道吗？”姜瀛玉突然抬头，“站在演讲台上时，我突然明白了上学的意义。不仅是为了咱们的孩子，还为了证明像我们这样的农村人，也能靠知识改变命运。”

席砚南凝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，那里盛满了五个月前还不曾有过的自信与光芒。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：“你一直是我的骄傲。”

窗外，新年的第一场雪悄然飘落。姜瀛玉知道，过完这个寒假，她还要继续踏上求学的征程。

但此刻，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，她找到了继续前进的力量——为了身后这个永远等她归来的家，为了更多像她一样的农村女性能够勇敢追梦。

雪花无声地覆盖着田野，仿佛在为来年的丰收积蓄力量。

而在某个亮着昏黄灯光的小院里，一个母亲的梦想正在生根发芽，终将长成参天大树。

第二天一早，姜瀛玉刚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，院门外就传来嘈杂的说话声。

她推开木门，只见十几个妇女姑娘已经围在篱笆外，有挎着菜篮的婶子，有背着书包的女学生，还有几个穿着褪色军装的女知青。

“大学生回来啦！”不知谁喊了一声，人群顿时骚动起来。

王婶挤到最前面，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：“瀛玉啊，听说你在省城可出息了，快给婶子们讲讲！”

姜瀛玉连忙把大家让进院子。

席老爹早就搬出了所有能坐的板凳，还特意在枣树下支了张方桌，摆上茶水和自家炒的瓜子。

席砚南默默去灶房烧水，嘴角却掩不住笑意。

“嫂子，你这头发咋这么好看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