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志强的事业走上正轨后，两人就订了婚。
结婚这天，天还没亮，席曼婷就被嫂子姜瀛玉从被窝里拉了起来。
灶房里热气腾腾，几个本家婶子正在杀鸡宰鱼，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像一串欢快的鞭炮。
“新娘子还睡呢？”王婶子笑着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，“快起来梳头了，太阳都晒屁股喽！”
席曼婷揉揉眼睛，窗外的天空才刚泛起鱼肚白。她低头看见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嫁衣，突然清醒过来。
今天是她和秦志强结婚的日子。
姜瀛玉端着一碗糖水鸡蛋进来：“快趁热吃，今天有的忙呢。”
她眼角带着笑，却不时用围裙擦手，显得比新娘还紧张。
席曼婷小口啜着糖水，听见院子里传来父亲罕见的笑声。她好奇地扒着窗户往外看，只见席父正和几个老伙计往槐树上挂红灯笼，那灯笼上用金粉写着“囍”字，在晨光中闪闪发亮。
“你爹高兴着呢，”姜瀛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“昨儿半夜还爬起来检查酒席单子，生怕漏了什么。”
正说着，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。接着是秦志强清亮的嗓音：“席叔，我把显微镜搬来了！”
席曼婷“噗嗤”笑出声。这个书呆子，结婚当天还惦记着他那套农技站的设备。
果然，席父的呵斥声立刻传来：“胡闹！今天不许搞你那些实验！”
“不是实验，”秦志强急忙解释，“是给乡亲们看改良麦种的，就当...就当是婚礼助兴！”
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笑。席曼婷把脸埋在手心里，耳朵尖都红透了。
这个呆子，哪有婚礼上让人看显微镜的？
可心里又忍不住泛起甜意——这就是她爱的那个满脑子农业技术的秦志强啊。
太阳渐渐升高，席家院子里的热闹劲儿也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开来。
妇女们在临时搭起的土灶前煎炒烹炸，男人们则忙着摆桌椅、挂彩绸。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那台披红挂彩的显微镜，活像个害羞的新郎官。
“曼婷，该换衣服了。”姜瀛玉捧着一个红布包进来，神秘地眨眨眼，“爹给你的。”
席曼婷解开布包，呼吸一滞。
里面是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和一条藏蓝色的确良裤子。
更让她吃惊的是，布包底下还压着一个小木盒。
“这是...”她颤抖着打开木盒，里面躺着一对银光闪闪的耳环，与她腕上的镯子花纹一模一样。
“你娘留下的。”席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本来想等你出嫁那天给你...”
他话没说完就转身走了，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佝偻。
席曼婷的眼泪“啪嗒”落在银耳环上。
姜瀛玉轻轻为她拭去泪水：“别哭，妆要花了。”
说着拿起木梳，“来，我给你梳头。一梳梳到尾，二梳白发齐眉...”
随着木梳在发间穿梭，外头的唢呐声越来越近。席曼婷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，她听见孩子们在喊：“新郎来啦！新郎来啦！”
秦志强穿着崭新的中山装，胸前别着大红花，被一群年轻人簇拥着走进院子。
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脸上的笑容比试验田丰收那天还要灿烂。
“新娘子出来喽！”随着一声吆喝，席曼婷在嫂子的搀扶下走出房门。
阳光洒在她的确良衬衫上，映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。院里的喧闹声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秦志强呆立在原地，眼睛一眨不眨。
直到同伴推了他一把，他才如梦初醒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席曼婷面前，却紧张得忘了准备好的词儿，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：“曼婷，你今天真好看。”
院子里爆发出善意的哄笑。席父抹了把脸，高声宣布：“吉时已到，拜堂！”
八仙桌上的红烛高高燃起，墙上并排挂着毛主席像和大红喜字。在司仪洪亮的声音中，一对新人向毛主席像三鞠躬，又向席父和到场的秦家长辈行礼。
“夫妻对拜！”
席曼婷与秦志强相对而立，她看见他眼中的自己穿着红衣，像一朵盛开的石榴花。两人同时弯腰，额头轻轻相碰，引起一阵欢呼。
突然，远处传来雷声。人们抬头看天，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已经遮住了半边太阳。
“要下雨？”席父皱眉看向秦志强，“你不是说今天晴天吗？”
秦志强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：“根据气象站数据和观察，雨要一个小时后才下，来得及。”
他转向众人，“大家放心吃饭，我准备了雨布，随时可以搭棚子。“
这番专业又稳重的回答让在场的老人们连连点头。王老汉拍着席父的肩膀：“老席啊，你这女婿找得好，比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还准！”
酒席开始了。
红烧肉、炖鲤鱼、四喜丸子...一道道硬菜被端上桌，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。秦志强牵着席曼婷的手挨桌敬酒，每到一桌都要被调侃几句。
“小秦技术员，以后是听媳妇的还是听麦子的啊？”
“曼婷，他要是只顾着试验田不回家，你就把他显微镜没收了！”
席曼婷羞得抬不起头，秦志强却笑得见牙不见眼，来者不拒地喝着乡亲们敬的酒，不一会儿脸就红得像他胸前的花。
酒过三巡，秦志强突然站起来敲了敲酒杯：“各位乡亲，借着今天这个机会，我想给大家展示一下我们农技站的新成果。”
他指了指那台披红的显微镜，“这是'金穗18号'和普通麦种的对比，有兴趣的可以来看看。”
人群骚动起来。年轻人好奇地围上去，老人们则犹豫着观望。终于，在席父带头下，越来越多的人凑到显微镜前。
“哎呀，这改良麦种颗粒真饱满！”
“瞧这胚芽，多精神！”
“老李头，你也来看看，科学种田真不是吹的！”
席曼婷站在人群外，看着秦志强耐心地向每个人讲解，眼睛里闪烁着热忱的光芒。
“咔嚓——”一道闪电划过天空，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。
“快！搭雨布！”
秦志强高声指挥。早就准备好的小伙子们立刻行动起来，眨眼间就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雨棚。
酒席丝毫不受影响，反而因为雨声的伴奏更添热闹。
席父抿着酒，满意地看着忙前忙后的女婿，对身旁的老友说：“这小子，有两下子。”
雨越下越大，却浇不灭院子里的热情。不知谁起了个头，大家唱起了《东方红》，接着是《绣金匾》，一首接一首的革命歌曲在雨棚下回荡。
年轻人开始跳起忠字舞，秦志强拉着席曼婷加入其中，两人笨拙却欢快的舞步引得众人喝彩。
夜幕降临时，雨停了。星星像被洗过一样明亮。闹洞房的人群终于散去，席曼婷和秦志强坐在新房里，相对无言。
红烛的光映在墙上，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。
“曼婷，”秦志强轻轻握住她的手，“今天我在显微镜里放了样特别的东西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是我们第一次在试验田里一起收的那株麦穗的切片。”他声音轻柔，“就像我们的感情，从一粒种子开始，慢慢生长……”
席曼婷的眼眶又湿润了。她低头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：“我也有东西给你。”
秦志强打开一看，是一把用红绳系着的麦穗，正是他们定情那天，他在雨中拼命保护的那些。
“我偷偷留了一把，”席曼婷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麦田，“想告诉你，无论遇到什么风雨，我都会像你保护这些麦子一样，守护我们的家。”
秦志强动情地将她拥入怀中。
窗外，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树梢，见证着这对新人的誓言。
远处传来生产队夜校的广播声，正在播报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