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砚南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三天，窗外的梧桐树抽出了新芽。姜瀛玉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推开病房门，看见丈夫正倚在床头，笨拙地用左手翻着一本《儿童心理学》。

“医生不是让你少用脑吗？”她快步走过去，把书抽走，却在看到扉页上“给明澈”三个字时愣住了。

席砚南的右手还插着留置针，他微微勾起苍白的唇角：“住院前答应要帮他写读书报告的。”他目光落在妻子通红的指节上，“又自己下厨了？”

姜瀛玉把保温桶里的粥倒出来，金黄的米油裹着红枣的甜香：“妈说外面的不干净。”她舀起一勺吹了吹，“尝尝，按你大学时最爱吃的配方。”

粥勺递到唇边时，席砚南突然握住她的手腕。监测仪上的心率线突然拔高，他声音发颤：“那天在ICU，我听见你和爸说的话了。”

阳光透过百叶窗，在洁白的被单上划出金色的琴弦。姜瀛玉看着丈夫眼角的细纹，想起七年前婚礼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医师。她轻轻挣开手，把粥勺塞进他嘴里：“食不言寝不语，席医生。”

正说着，病房门被撞开。明远举着恐龙玩偶冲进来，明澈抱着足球跟在后面，小脸上还沾着巧克力渍。

“爸爸！”两个孩子炮弹似的扑到床边，被姜瀛玉眼疾手快拦住：“爸爸的胸口还有伤。”

席砚南却张开双臂，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们圈进怀里。明澈仰起脸：“爷爷说下周带我们去钓鱼，你能去吗？”

夫妻俩同时怔住。那个连孙子生日都记不清的席教授，居然会主动提议家庭活动？席砚南喉结滚动几下，声音沙哑：“爸爸争取。”

赵韵语提着果篮进来时，正看见儿子眼眶发红的模样。她放下东西，突然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：“今早老头子让我带给你的。”

里面是席砚南设计的呼吸机3D图纸，每页都布满红色批注。但在最后一页，龙飞凤舞地写着：“专利转化事宜已联系陈院士，勿虑。”

席砚南的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姜瀛玉连忙拍他的背，却摸到一手冷汗。监测仪警报响起时，席曼婷带着护士冲了进来。

“肺部啰音加重，需要加强雾化。”席曼婷利落地调整着输液速度，转头对母亲说：“妈，带孩子们去休息室吧。”

等病房重新安静下来，席曼婷突然掀开哥哥的病号服。姜瀛玉倒抽一口冷气——手术缝合处泛着不正常的潮红。

“线结反应，得拆了重缝。”席曼婷戴上手套，“嫂子你...”

“我留下。”姜瀛玉攥住丈夫发抖的手，看着他被冷汗浸透的额发。当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，席砚南咬肌绷紧，却对她挤出一个微笑：“比明熙长牙时咬的疼轻多了。”

拆线持续了二十分钟。结束后，席砚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，却坚持要坐起来看孩子们画的康复计划表。彩色蜡笔涂鸦的格子里，“带爸爸去公园”被明澈用红笔圈了出来。

“明天...我就能下床了。”席砚南虚弱但固执地说。姜瀛玉正要反驳，主治医师带着CT结果走了进来。

“炎症吸收比预期好。”医生指着片子上渐淡的阴影，“但心肌损伤需要绝对静养。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病床，“席医生应该最清楚，过度劳累的后果。”

这句话像柄小锤敲在姜瀛玉心上。她想起丈夫书桌抽屉里那盒见底的止痛药，想起深夜书房永远亮着的灯。送走医生后，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个药盒。

“曼婷帮我配的，每天分装好。”透明格子里的药片排列整齐，姜瀛玉指着最小的那格，“这是抗焦虑的，不许偷偷吐掉。”

席砚南怔怔望着药盒，突然笑了：“像你给明熙准备的辅食盒。”

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好，有花瓣飘落在窗台上。姜瀛玉打开窗户，听见楼下花园里孩子们的嬉闹声。明澈正在给爷爷演示足球技巧，老人笨拙接球的模样，与学术会议上那个威严的医学泰斗判若两人。

“爸的腰...”席砚南撑着想坐起来。

“妈给他贴了膏药。”姜瀛玉按下呼叫铃，“现在能说说这个吗？”她从床头柜取出专利文件，“陈院士是谁？”

席砚南耳尖泛红：“爸的师兄...去年骂我设计华而不实的那位。”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，“没想到爸会去求他。”

姜瀛玉忽然想起公公今早离开时，西装后襟沾着的墙灰。那个从不低头的老人，怕是真去“求”人了。她把文件塞回抽屉，却摸到个硬物——是那对珍珠耳环的盒子，底下压着张新纸条：“等出院，补过纪念日。”

暮色渐浓时，席父独自回到病房。他看了眼睡着的儿子，从公文包取出沓资料：“瀛玉，医疗器械公司的合作草案。”

姜瀛玉翻开文件，惊讶地发现甲方联系人写着她的名字。席父不自然地清清嗓子：“砚南养病期间，你来对接。”他顿了顿，“明远说你想考营养师资格？”

这个细节让姜瀛玉鼻尖发酸。她每天凌晨背书的动静，连丈夫都没察觉。席父走到窗前，背影融在暮色里：“当年...砚南妈妈生病时，要是有专业营养师...”

话没说完，病床上传来轻响。席砚南不知何时醒了，正望着父亲颤抖的肩膀。监测仪上的波纹变得平稳，像退潮后的沙滩。

出院那天，席家三代人挤在病房里收拾行李。明熙摇摇晃晃地举着输液架当学步车，被席父一把捞进怀里。老人动作生疏却轻柔，惹得明澈偷偷对爸爸耳语：“爷爷现在像《小熊维尼》里的袋鼠妈妈。”

阳光正好，姜瀛玉推着轮椅穿过住院部花园。席砚南怀里抱着明远，忽然指向一棵樱花树：“那年你生明澈，我在那儿站了一夜。”

姜瀛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粉白花瓣纷纷扬扬。她想起自己难产时，隐约听见砚南在产房外崩溃的哭声。那个总是从容的完美医生，第一次展现出脆弱的模样。

“妈妈！”明澈举着相机跑来，“我们拍全家福吧！”

席父整了整领带，被赵韵语拉到樱花树下。当席曼婷按下快门时，明熙突然揪住爷爷的胡须。老人吃痛的表情定格在照片里，却是这些年来最生动的模样。

回家路上，席砚南靠着车窗昏睡。姜瀛玉从后视镜看见后座三个熟睡的孩子，忽然发现丈夫的左手一直虚护在明远胸前，是长期抱孩子形成的肌肉记忆。

车库门前，新装的轮椅坡道闪着油漆的光泽。姜瀛玉正疑惑，看见门把手上挂着纸条：“哥，坡道我找骨科同事设计的。——曼婷”

客厅里飘着鸡汤的香气。餐桌上摆着营养师考试用书，每章都贴着彩色标签。姜瀛玉翻开扉页，发现砚南用医生特有的字迹写着：“给世界上最棒的妈妈。”

夜深人静时，席砚南倚在床头看妻子整理药盒。月光描摹着她纤细的轮廓，产后的腰身还没完全恢复，却美得让他心尖发疼。

“瀛玉。”他轻声唤道，“等我好了...”

“等你好了，”姜瀛玉把药盒塞进抽屉，转身捧住他的脸，“我们要重新学会做夫妻。”她指尖抚过他凹陷的眼窝，“不是完美的医生和妈妈，只是席砚南和姜瀛玉。”

窗外，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悄然落下。席砚南想起七年前的婚礼上，他们也如今日般十指相扣。只是当时许下一生健康的誓言，此刻才真正明白它的分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