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曼婷挎着空篮子走在回村的田埂上,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。
风吹过稻田,掀起层层绿浪,空气中弥漫着稻花淡淡的香气。
她忍不住哼起歌来,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那块缺失的手帕,那可不是她丢的,而是她故意留在程家的。
“曼婷!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席曼婷回头,看见嫂子姜瀛玉挎着竹篮快步走来,篮子里装满了新摘的豆角。
“嫂子,你怎么在这儿?”席曼婷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。
姜瀛玉走近了,眯起眼睛打量小姑子泛红的脸颊:“我去菜地摘豆角,远远看着像你。去程家村还东西了?”
“嗯。”席曼婷点点头,接过嫂子手中的篮子分担重量,“程奶奶人很好,非留我喝茶吃西瓜。”
姜瀛玉意味深长地“哦”了一声:“见到程志强了?”
席曼婷感觉脸颊更烫了,低头看着田埂上的野花:“见到了,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劈柴呢。”
两人并肩走着,姜瀛玉忽然凑近闻了闻:“你身上有股药膏味。”
“啊,我……”席曼婷结巴了一下,“我给程志强带了哥的三七膏,他手上都是茧子和伤疤,我寻思带过去他也能用。”
姜瀛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却没有点破,转而问道:“程家怎么样?”
“挺好的,院子很干净,种了柿子树和紫藤,还有蜜蜂。”席曼婷眼睛亮了起来,“程奶奶说秋天柿子熟了让我去摘。”
姜瀛玉嘴角微微上扬:“看来你们聊得不错。”
回到席家院子时,夕阳已经西斜。
席父坐在枣树下编竹筐,见女儿回来,抬头问道:“东西还了?”
“还了。”席曼婷把空篮子放在石桌上,“程奶奶还给了些自家种的蔬菜。”
姜瀛玉接过话茬:“曼婷在程家待了一上午呢。”
席父手上动作没停,眼睛却从老花镜上方看向女儿:“哦?程家那小子在家?”
“在的。”席曼婷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,“他在劈柴。”
“哼!”席父轻哼一声,“当兵回来的,力气倒是不小。”
晚饭后,席曼婷早早回了自己房间。
姜瀛玉收拾完碗筷,看见丈夫席砚南正在院子里检查明天要用的农具。
“砚南,”姜瀛玉压低声音,“曼婷今天去程家村,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。”
席砚南放下锄头,拍了拍手上的土:“怎么不一样?”
“一直哼歌,眼睛亮晶晶的,说起程家的事就停不下来。”
姜瀛玉擦了擦手,笑道:“我看啊,八成是看上程志强了。”
席砚南皱起眉头:“程志强?就是前年退伍回来那个?”
“对,听说在部队立过功。”姜瀛玉凑近丈夫,“曼婷还特意带了你给的三七膏给他。”
席砚南沉默了一会儿:“程家倒是正经人家,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什么?”
“程志强之前说过三个姑娘的事,你知道吧?”席砚南声音压得更低,“虽然都是封建迷信,但总归挺不好的。”
姜瀛玉不以为然:“那都是瞎传的。我打听过了,第一个姑娘是家里不同意,第二个是姑娘自己变了心,第三个是人家压根就没相看过。”
席砚南有些惊讶:“你什么时候打听的?”
“就上次曼婷崴脚回来,整天魂不守舍的。”姜瀛玉笑了笑,“我这个当嫂子的,总得替小姑子操心。”
正说着,席父披着外套从屋里出来:“你们俩嘀咕什么呢?”
席砚南和妻子对视一眼,决定实话实说:“爸,瀛玉说曼婷可能对程家那小子有好感。”
席父在石凳上坐下,摸出烟袋点上:“程志强啊?那孩子我见过,站有站相,坐有坐相,是个正经人。”
“但是爸,”席砚南有些犹豫,“他比曼婷大七岁呢,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什么?”席父吐出一口烟,“不就是些闲言碎语吗?你当年参军前,院里不也说咱家要绝后?”
姜瀛玉轻声说:“曼婷也到年纪了,难得有个她喜欢的。”
席父沉默地抽了几口烟:“先接触着看看,至于谈结婚还太早。”
他敲了敲烟袋,“砚南,你改天去程家村打听打听,别让你妹妹吃亏。”
“知道了,爸。”
夜深了,席曼婷躺在床上却睡不着。
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,形成斑驳的光影。
她翻了个身,想起程志强站在柳树下的样子。
高大挺拔,像一棵不会弯腰的松树。
“下周公社放露天电影……”她小声重复着白天的邀请,心跳又开始加速。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来?会穿什么衣服?要不要提前去占位置?
隔壁房间传来兄嫂的低声交谈,席曼婷竖起耳朵,隐约听到“程志强”三个字。
她拉起薄被蒙住头,既害羞又期待。明天得问问嫂子,看电影穿哪件衣服好。
第二天清晨,席曼婷比往常起得早,特意换上了那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,还偷偷用了嫂子的一点雪花膏。
姜瀛玉正在灶台前熬粥,看见小姑子进来,眼睛一亮:“今天怎么打扮这么精神?”
“没、没有啊。”席曼婷低头搅动锅里的粥,“就是随便穿的。”
姜瀛玉笑而不语,等席曼婷盛好粥准备端出去时,才状似无意地说:“对了,下周日公社放电影。”
席曼婷手一抖,差点洒了粥:“是吗?我还没注意通知。”
“你想去看吗?”姜瀛玉继续问,“我可以陪你一起去。”
“不用了嫂子!”席曼婷声音突然提高,又赶紧压低,“我的意思是……你和哥难得休息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姜瀛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:“好了好了,不逗你了。我柜子里有条新做的淡紫色裙子,你要不要试试?”
席曼婷眼睛一亮:“可以吗?”
“当然,”姜瀛玉温柔地说,“我们曼婷长大了,该好好打扮打扮。”
席曼婷感动地抱住嫂子:“谢谢你,嫂子。”
“傻丫头,”姜瀛玉拍拍她的背,“只要你开心就好。”
与此同时,程家院子里,程志强正在水井边洗脸。程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,递给他一条新毛巾。
“强子,下周日别安排活儿了。”
程志强擦脸的动作一顿:“怎么了?”
“装什么糊涂?”程奶奶瞪他一眼,“公社放电影,你不是答应人家席家姑娘了?”
程志强的耳朵又红了:“我没答应。”
“手绢还在我这儿呢,”程奶奶从兜里掏出那块白底蓝花的手帕,“要不要我让大孙子跑一趟,给人家送回去?”
程志强一把抢过手帕:“不用!”
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,尴尬地站在原地。
程奶奶满意地点点头:“这才像话。你那件白衬衫我让大媳妇熨好了,放在你床头。”
程志强张了张嘴,最终只是低声道:“谢谢奶奶。“
接下来的几天,两个村子似乎都笼罩在一种微妙的期待中。
席曼婷每天下班回来都会在镜子前多停留一会儿,而程志强劈柴时常常走神,有次差点伤到手。
周六晚上,席曼婷试穿了嫂子的淡紫色裙子,在镜子前转来转去。
“好看吗?”她紧张地问姜瀛玉。
姜瀛玉帮她整理领子:“特别好看。要不要编个新发型?我教你。”
席砚南坐着轮椅在门口,看着妹妹雀跃的样子,眼神复杂。
等席曼婷去厨房倒水时,他对妻子说:“明天我去趟程家村。”
姜瀛玉有些惊讶:“你要去见程志强?”
“嗯,”席砚南点点头,“总得亲眼看看,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我妹妹这么上心。”
“别太严肃,”姜瀛玉提醒道,“曼婷会难为情的。”
席砚南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分寸。”
夜深人静时,席曼婷躺在床上,想象着明天的见面。
她会早早去占位置,买两瓶汽水,如果程志强来了,如果他真的来了……
而在几里外的程家村,程志强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出神。
他已经三年没有这样的感觉,这种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。
窗外的蟋蟀声像是嘲笑他的犹豫,月光透过窗户,照在挂在墙上的军装上。
他翻了个身,手指碰到了枕边的手帕。
那朵红梅在黑暗中仿佛仍在绽放,就像席曼婷低头时,脸颊上那抹羞涩的红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