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时候,明熙和明柔要上幼儿园了。
清晨的阳光穿过梧桐叶间隙,在席家门前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光影。
姜瀛玉蹲下身,最后一次检查他们胎的小书包——明熙的恐龙水壶,明柔的小兔毛巾,还有两人份的姓名贴,每一个物品都经过她反复确认。
“妈妈,我的鞋子!”
明熙突然大叫,指着自己左右脚反穿的小白鞋。
三岁的小男孩精力旺盛得像只永动机,从起床开始就满屋子乱窜,此刻正单脚跳着试图自己纠正错误。
姜瀛玉正要帮忙,一双修长的手已经先一步握住了明熙的脚踝。
席砚南跪在玄关处,手术后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:“这只脚是'左',记得吗?就像爸爸做手术时拿剪刀的手。”
他举起左手比了个剪刀,明熙咯咯笑起来,跟着学了一遍。
明柔安静地站在一旁,小手紧攥着姜瀛玉的衣角。
与活泼的哥哥不同,小姑娘从三天前知道要上幼儿园开始,每天早上醒来眼睛都是红的。
“柔柔要不要也检查下鞋子?”姜瀛玉轻声问。
明柔摇摇头,把脸埋进舅妈的怀里,柔软的头发丝蹭得姜瀛玉下巴发痒。
席砚南伸手想抱她,却在起身时轻微晃了一下。
姜瀛玉立刻扶住他的胳膊,感受到衬衫下仍未完全恢复的肌肉线条。
“我来抱吧,”她小声说,却在弯腰时被丈夫拦住。
“没事,”席砚南在她耳边低语,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,“医生说适当活动有利于恢复。”
他慢慢蹲下,与明柔平视:“舅舅的小月亮记得吗?我们昨天练习过的深呼吸。”
明柔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,学着舅舅的样子深深吸气,然后“呼”地吐出来。
席砚南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珠:“幼儿园有会唱歌的秋千,还有比家里更大的积木...”
“还有恐龙!”明熙突然插嘴,背上小书包原地转圈,“老师说过有霸王龙模型!”
门铃在这时响起。席曼婷拎着两顶小黄帽站在门口,白大褂下露出印着卡通图案的袜子。
“差点迟到,”她喘着气说,“刚下夜班就赶过来了,今天可是我们小公主小王子的大日子。”
明柔欢呼着扑向自己的妈妈。
“都准备好了吗?”席曼婷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棒棒糖,“勇敢小朋友的奖励哦。”
晨风裹挟着初秋的清爽穿过走廊。当他们走到楼下时,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小区门口。
车窗降下,露出席父严肃的脸。
“爷爷!”明熙挣脱席曼婷的手冲过去。
席父略显僵硬地弯腰抱起孙子,西装革履与明熙的恐龙T恤形成鲜明对比。
姜瀛玉惊讶地发现公公的领带居然是卡通图案的——仔细看是小小宇航员,正是明澈最近痴迷的主题。
“我送你们去幼儿园。”席父简短地说,目光扫过儿子仍有些苍白的脸色,“砚南坐前面。”
车内的新儿童安全座椅让姜瀛玉眼眶发热。她记得明澈第一天上幼儿园时,席父只是冷淡地说了句“小孩子总要独立”。而现在,这个曾经连孙子生日都记不清的老人,居然亲自安装了安全座椅。
明柔在妈妈怀里小声抽泣,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席曼婷的肩膀。
席砚南从前座转过头,伸手轻抚明柔的发顶:“柔柔看,舅舅手机里有什么?”
屏幕上是昨晚偷偷拍下的幼儿园照片,滑梯旁有只慵懒的橘猫。“这是幼儿园的守护神,叫布丁,它只和勇敢的小朋友玩...”
幼儿园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和孩子。五彩气球拱门下,哭闹声与笑声交织成独特的开学交响曲。
席曼婷自己抱着明柔蹲在幼儿园门口的梧桐树下。
“妈妈的小月亮,”她贴着女儿柔软的脸颊轻声说,“你知道妈妈第一天上幼儿园时做了什么吗?“
明柔湿润的眼睛眨了眨。
席曼婷从钱包里取出张泛黄的照片:“妈妈抱着外婆的围巾哭了一早上,直到发现教室里有会唱歌的八音盒。“
照片上的小女孩紧紧攥着一条红色围巾,眼角还挂着泪珠,却被面前的八音盒吸引了注意力。
明柔伸出小手指轻轻触碰照片:“和妈妈一样...“
“对呀,所以没关系。“席曼婷亲了亲女儿的额头,“想哭就哭,八音盒会等你准备好。“
另一边,明熙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姜瀛玉和爷爷往教室冲。
席父被孙子拽得踉跄,却难得没有皱眉,反而蹲下来帮明熙整理歪掉的小黄帽。这个在学术会议上叱咤风云的医学教授,此刻正笨拙地学着与三岁孩童交流。
席砚南走过来,单膝跪在姜瀛玉身旁。
初秋的阳光穿过梧桐叶,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姜瀛玉突然发现,他眼角的细纹比住院前深了些,但眼神柔和了许多,不再是那个永远紧绷的席医生。
“给我吧,“他伸出手,“该舅舅出场了。“
席曼婷小心翼翼地把明柔移交到大哥的怀里。
席砚南没有立即站起来,而是就着跪姿与女儿平视:“柔柔知道吗?舅舅小时候比你还害怕幼儿园。“
明柔睁大眼睛,显然无法想象无所不能的舅舅也会害怕。
席砚南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:“真的,舅舅躲在医务室不肯出来,直到发现幼儿园的听诊器和舅舅的一样。“
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迷你听诊器玩具——真正的医生用具缩小版,金属部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“这是舅舅的魔法道具,柔柔带着它,就像舅舅一直在你身边。“
明柔怯生生地接过听诊器,学妈妈和啾啾平时的样子挂在脖子上。神奇的是,当老师走过来牵她时,小姑娘虽然眼泪汪汪,却没有拒绝。
席砚南一直跪在那里,直到明柔的小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才缓缓起身。
姜瀛玉扶住他微微发抖的手臂,感受到他全身的重量正慢慢靠向自己。
“还好吗?”她轻声问。
席砚南没有回答,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。姜瀛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透过教室窗户,明柔正被老师引导着触摸那个八音盒,而明熙已经和几个小男孩玩成了一片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席砚南说,声音有些沙哑。
姜瀛玉点点头,却在转身时突然无法移动脚步。
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,她急忙低头掩饰。
“嫂子需要纸巾吗?“席曼婷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,递来一包印着医院logo的纸巾,眼里带着了然的笑意,“我刚送走明柔时也偷偷哭了。”
席砚南惊讶地看着妻子,仿佛第一次意识到她也会脆弱。
他笨拙地用手帕擦去她的泪水,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明柔一样。
“他们在学唱《小星星》呢,”他指向教室,“你听。”
断断续续的童声从窗口飘出,明熙响亮的声音格外突出,几乎跑调却充满热情。
姜瀛玉破涕为笑,突然注意到席父正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,专注地看着教室方向,手中还捏着明熙忘带的小恐龙。
回家路上,车内安静得出奇。
席砚南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,突然开口:“我请了一年的学术假。”
姜瀛玉猛地转头看他。这是他们自生病以来从未讨论过的话题——席砚南是否还要回到高强度的手术工作中去。
“陈院士的团队接手了呼吸机项目,”他继续道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疤痕,“我想...多陪陪孩子们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后视镜里父亲的眼睛,“也陪陪爸妈。”
席父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,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却没有出声反对。
姜瀛玉知道,这对父子间沉默的默契,已经是巨大的进步。
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客厅地板上。姜瀛玉机械地整理着孩子们散落的玩具,耳边回荡着幼儿园的寂静。席砚南从背后环抱住她,下巴搁在她肩上。
“突然太安静了,是不是?”他低声说,气息拂过她耳际。
姜瀛玉转身埋进他怀里,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。三年来第一次,他们在白天拥有独处的时间。席砚南的吻落在她发顶,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。
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。屏幕上显示着幼儿园的号码,姜瀛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席太太,”老师的声音带着笑意,“只是想告诉您,明细现在正给布丁猫'听诊'呢,还说要当像爸爸一样的医生。”
姜瀛玉开了免提,电话那头传来明细稚嫩的声音:“妈妈,布丁说它想打针!“
背景里明柔在大声纠正:“猫咪才不打针!要打恐龙针!“
席砚南笑出声,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姜瀛玉后背。她看着丈夫舒展的眉眼,突然想起心理医生的话:“有时候,治愈就藏在最平凡的日子里。”
傍晚接孩子时,梧桐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。
明熙第一个冲出来,小黄帽歪戴着,脸上还沾着颜料。“妈妈!我画了火山!”
他挥舞着一张纸,上面满是红色蜡笔的狂野线条。
明柔则安静地跟在老师身后,脖子上还挂着那个迷你听诊器。
看到父母时,她眼睛一亮,小跑着扑进秦志强蹲下的怀抱。“爸爸,布丁喜欢我,”她小声说,然后神秘地补充,“明天我还要去。”
回家的路上,两个人在后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明熙描述午睡时如何假装是睡美人,明柔则细数教室里各种玩具。等红灯时,席砚南伸手握住姜瀛玉的手,十指相扣。
“明天...”他欲言又止。
“明天他们还会想去幼儿园的,”姜瀛玉微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,“而我们...也该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了。”
后视镜里,夕阳为两个熟睡的小脸镀上金边。
姜瀛玉想起早晨那个跪在幼儿园门口的身影,突然明白,有些治愈不需要药物,只需要时间、爱,和一点点放手的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