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当天，席曼婷从中午就开始准备。
她打了盆井水，仔细清洗了长发，又向嫂子借了那瓶平时舍不得用的桂花头油。
淡紫色的裙子挂在床头，像一片温柔的云霞。
“曼婷，吃点东西再走。”
姜瀛玉端着一碗鸡蛋面走进来，看见小姑子正对着小镜子编辫子，发梢还湿漉漉的。
“等会儿吃，嫂子。”席曼婷咬着发绳，含糊地说，“我得先把头发弄干。”
姜瀛玉放下碗，拿起毛巾帮她擦头发：“别急，电影天黑才放呢。”
席曼婷的脸红了：“我……我是想早点去占位置。”
姜瀛玉了然地笑了：“程志强知道在哪儿等你吗？”
“我们说好在公社大院的槐树下见。”话一出口，席曼婷就捂住了嘴，“嫂子！”
“好了好了，不逗你了。”姜瀛玉帮她编好辫子，“快吃面吧，你哥一早就出门了，说是去程家村办事。”
席曼婷手里的筷子一顿：“哥去程家村干什么？”
姜瀛玉眼神飘向窗外：“谁知道呢，可能是借农具吧。”
太阳西斜时，席曼婷终于准备妥当。
淡紫色的裙子衬得她肤若凝脂，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，发梢系着小小的蓝色头绳。
她对着镜子最后照了照，往口袋里塞了块干净手帕和几颗水果糖。
“爸，嫂子，我走啦！”她朝屋里喊了一声，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。
席父从里屋出来，塞给她两毛钱：“买点零嘴儿。”
席曼婷接过钱，心里暖融融的：“谢谢爸。”
走在田埂上，席曼婷的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鸟。
晚风拂过稻田，带着即将成熟的稻谷香气。
远处公社大院已经挂起了白色幕布，三三两两的人群正向那里汇集。
离老远，她就看见槐树下站着个高大的身影。
程志强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，深蓝色裤子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手里竟然提着两把折叠椅。
席曼婷的心跳突然加速，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。程志强转头看见她，立刻站得笔直，像棵挺拔的白杨。
“你、你好。”走到跟前，程志强笨拙地问候，眼睛却亮得出奇。
席曼婷抿嘴笑了：“你好，怎么还带椅子？”
程志强的耳根红了：“怕你站着累。”
这个回答让席曼婷心头一暖。
她注意到程志强今天特别整洁，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，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。
“我们去占位置吧。”她轻声说，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半步距离，向放映场走去。
放映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，孩子们在幕布前追逐打闹，妇女们凑在一起嗑瓜子聊天。
席曼婷感觉到不少目光投向他们，有好奇的，有善意的，也有带着探究的。
程志强选了个靠后的位置放下椅子，动作利落得像在部队操练。
席曼婷刚要坐下，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：“曼婷！”
她一回头，看见嫂子姜瀛玉和几个村里妇女站在不远处。
姜瀛玉冲她眨眨眼，做了个鼓励的手势。席曼婷的脸顿时烧了起来，匆忙点头示意。
“要、要过去打招呼吗？”程志强紧张地问。
席曼婷摇摇头：“不用，电影快开始了。”
天完全黑下来时，放映员调试好了机器。
一束光打在白色幕布上，人群发出欢呼。程志强坐得笔直，双手放在膝盖上，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。
席曼婷偷偷看他，发现他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格外分明。
电影开始后，人群不断往前挤。
程志强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席曼婷那边挪了挪，用自己宽阔的肩膀为她隔出一方空间。
当后排的孩子推搡时，他立刻伸手挡了一下，防止他们撞到席曼婷。
“谢谢。”席曼婷小声说，递给他一颗水果糖。
程志强接过糖，指尖相触的瞬间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。
糖纸沙沙的声响在电影对白中几乎听不见，但席曼婷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。
放映到一半时，席曼婷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，她哥哥席砚南正和程家大哥站在一起说话，两人不时看向这边。
她紧张地拽了拽裙子，程志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。
“我哥……”席曼婷不知该如何解释。
程志强深吸一口气：“我大哥也在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，“他们可能是……来监督我的。“
这个坦诚的回答让席曼婷笑出了声，紧张感顿时消散不少。程志强看着她笑，眼神渐渐柔和下来。
电影结束后，人群如潮水般散去。席曼婷和程志强默契地等大部分人离开才起身。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程志强收起椅子，声音比平时柔和。
月光洒在乡间小路上，为一切镀上银边。
两人并肩走着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，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。
“电影好看吗？”最终程志强打破了沉默。
席曼婷点点头：“嗯，你呢？”
“好看。”程志强顿了顿，“其实，这部电影我在部队时看过好几遍了。”
“真的？”席曼婷惊讶地抬头，“那你为什么还来？”
程志强的耳朵在月光下明显红了：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
席曼婷突然明白了，心里甜滋滋的，故意逗他：“因为什么呀？”
程志强停下脚步，认真地看着她：“因为想见你。”
这句直白的话让两人都愣住了。夜风吹过稻田，沙沙作响，仿佛在为这一刻伴奏。
席曼婷鼓起勇气，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水果糖：“给你。”
程志强接过糖，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木雕：“我我也给你带了东西。”
月光下，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木鸟，翅膀微微张开，似乎下一秒就会飞走。
席曼婷接过木鸟，发现它被打磨得光滑圆润，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可见。
“你自己刻的？”她惊喜地问。
程志强点点头：“在部队学的。这是喜鹊。”
“为什么是喜鹊？”
“因为，”程志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“喜鹊报喜。”
席曼婷的心像被蜜糖浸透了。
她把小木鸟紧紧握在手心：“我很喜欢，谢谢你。”
两人继续往前走，这次距离近了些。
程志强似乎放松了许多，开始讲起在部队的趣事。席曼婷听得入迷，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。
快到席家村口时，程志强突然停下：“就送到这儿吧，太晚了对你不好。”
席曼婷明白他的顾虑，点点头：“那……下周日公社有文艺汇演，你会来吗？”
程志强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：“来。”
“还是老地方？”
“嗯，老地方。”程志强犹豫了一下，“我能给你带点东西吗？”
席曼婷好奇地问：“什么呀？”
“蜂蜜。”程志强不好意思地说，“我家蜜蜂新采的，对嗓子好。”
席曼婷心里暖暖的：“那我给你带我妈做的酱菜，你上次说好吃的。”
两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月光透过树叶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远处传来几声犬吠，提醒他们时间不早了。
“我走了。”席曼婷依依不舍地说，“你回去的事后，路上小心。”
程志强点点头，却没有动，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。
席曼婷鼓起勇气，飞快地说了句“再见”，转身跑进了村子。
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，程志强才慢慢往回走。
月光下，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，手里紧握着那颗没舍得吃的水果糖。
而在不远处的田埂上，席砚南和程家大哥相视一笑，默契地各自回家报信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