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芦苇荡在晚风中沙沙作响,席曼婷蹲在水边,指尖拨弄着清澈的溪水。
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秦志强来了。
他走路时总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,像是生怕惊扰了脚下的土地。
“曼婷。”秦志强在她身后站定,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,“我、我做了个东西给你。”
席曼婷转过身,看见他手里捧着一个木雕的小梳子,梳背上刻着精细的芦苇图案。她认得那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说话时,在合作社仓库后面的那片芦苇。
“你自己雕的?”席曼婷接过梳子,指尖触到梳齿上细密的纹路。
秦志强的耳根红得像晚霞:“嗯,晚上点灯做的。我爹说...说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,就得亲手做件东西给她。”
他顿了顿,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,“曼婷,我想娶你。”
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。席曼婷感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。
她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,自从上个月他们在县城电影院看了《五朵金花》,自从他偷偷把汽水瓶上刻了小花递给她,自从他们在照相馆门口笨拙地勾了手指……
“我爹那边...”席曼婷咬着下唇,想起父亲那张严肃的脸。
“我知道。“秦志强急切地说,”我会正式上门提亲的。但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...现在不是旧社会了,婚姻法都颁布多少年了,咱们自己的事...”
席曼婷突然笑了,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折成方块的糖纸。
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秦志强给她的那颗水果糖的包装纸。她小心地展开,里面包着一缕用红线系着的头发。
“我娘留下的规矩,”她轻声说,“姑娘要是愿意,就剪一缕头发给心上人。”
秦志强的手微微发抖,接过那缕乌黑的发丝,珍而重之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。
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,芦苇荡里传来蛙鸣,仿佛在为这一刻作见证。
三天后,席曼婷哼着小曲从合作社回来,刚踏进院子就察觉气氛不对。
父亲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,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。
哥哥席砚南站在一旁,冲她使了个眼色,嫂子姜瀛玉则抱着明澈,假装在哄孩子,眼神却不断往她这边瞟。
“爹,我回来了。”席曼婷放下布包,故作轻松地说。
父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碗:“你还知道回来?全村人都知道了,我这个当爹的倒是最后一个听说!”
席曼婷心里一沉,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。肯定是村东头的王婶看见了秦志强送她回家,那张嘴比广播站的喇叭传得还快。
“爹,我正想跟您说……”
“说什么?说你私定终身?说你要嫁人了?”席父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“这么大的事,你连商量都不跟家里商量?”
席曼婷攥紧了衣角:“我和志强是真心...”
“真心?”父打断她,“我是不反对你们来往,秦家小子人是不错,可婚姻大事是儿戏吗?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?有没有我这个爹?”
席曼婷感到一阵委屈涌上心头:“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婚姻自由都写进宪法多少年了!我和志强两情相悦,怎么就不能自己做主了?”
“你!”父气得胡子直抖,扬起手却又放下,“好,好,你翅膀硬了!你以为读了几年书,在合作社记记账,就能无法无天了?”
席砚南见势不妙,赶紧上前一步:“爹,曼婷还小,您别生气。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父转头吼道,“还有你媳妇,整天就知道绣花绣草,也不知道管管小姑子!”
姜瀛玉脸色一白,抱着孩子退后几步。
明澈被吓到了,“哇”地一声哭起来。席砚南连忙过去接过孩子,却不敢再插话。
席曼婷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“嫂子有什么错?您要骂就骂我!”
“我当然要骂你!”父拍着桌子,“你以为我不知道?看电影,照相,还交换信物!全村人都看见了,我这老脸往哪搁?”
席曼婷的眼泪终于落下来:“我和志强光明正大,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!”
“光明正大?”父冷笑,“那怎么不敢先跟家里说?怎么偷偷摸摸的?”
“我这不是怕您……”席曼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“怕我什么?怕我不同意?”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,带着几分受伤,“曼婷啊,爹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?秦志强那孩子勤快踏实,在农技站干得不错,我什么时候说过反对?可这么大的事,你连知会一声都不肯,你让爹怎么想?”
席曼婷愣住了。
她从未见过父亲这样既愤怒又伤心的表情。在她的记忆里,父亲永远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人,即使是在最困难的年头,也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脆弱。
“爹,我……”她的声音哽咽了。
父摆摆手,突然显得疲惫不堪:“回你屋去。这事没完,等我想好了再说。“
席曼婷哭着跑回自己的小屋,扑在床上。窗外,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,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。
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电影票根和那颗刻着小花的梳子,眼泪打湿了枕巾。
不知过了多久,门被轻轻推开。姜瀛玉端着碗绿豆汤进来,坐在床边。
“喝点吧,天热。”
嫂子轻声说,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。
席曼婷坐起身,接过碗却不喝:“嫂子,我真的错了吗?”
姜瀛玉叹了口气:“你爹不是气你和秦同志好,是气你不跟他商量。老一辈人看重这个,觉得这是尊重。”
“可我怕他不同意……”
“你爹嘴上厉害,心里最疼你。”姜瀛玉指了指窗外,“你哥刚才偷偷去找秦志强了,说是你爹让去的。”
席曼婷惊讶地抬头:“真的?”
姜瀛玉点点头:“你爹让我告诉你,明天晚上请秦同志来家里吃饭。”
她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不过你爹那脾气,明天肯定还要说几句重话,你得忍着点。”
席曼婷破涕为笑,一把抱住嫂子:“谢谢嫂子!”
“别谢我。”姜瀛玉笑着摇头,“要谢就谢你哥,刚才壮着胆子跟你爹说'曼婷都二十了,搁旧社会都是老姑娘了',差点又挨顿骂。”
两人正说着,院子里传来父的咳嗽声。姜瀛玉赶紧起身:“我该去做饭了。你把眼泪擦擦,一会儿出来吃饭,别让你爹看出来我跟你通风报信了。”
席曼婷点点头,等嫂子出去后,她对着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,突然想起什么,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笔记本。
在贴着电影票的那页,她认真地写下今天的日期,然后在旁边画了两颗紧紧挨着的五角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