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，清水县城的集市比往日热闹十倍。
席家一大家子天不亮就出发了，板车上铺着厚厚的稻草，席砚南和秦志强轮流拉着车，姜瀛玉和席曼婷并肩走在后面，两个孩子像两只小麻雀似的在大人身边蹦蹦跳跳。
“嫂子，你看那边！”席曼婷突然拽住姜瀛玉的袖子，指向路边一个卖头绳的小摊。
五彩斑斓的丝带在晨风中轻轻飘动，像一道小小的彩虹。
姜瀛玉会意地笑了：“去挑两根，我送你。”
她转头对丈夫喊，“砚南，我们稍等会儿！“
席老爹蹲在板车边抽旱烟，眯着眼看两个年轻媳妇在摊前叽叽喳喳。
他吐出一口烟圈，对身旁的秦志强说：“瞧她们高兴的，跟没出嫁时一个样。”
秦志强憨厚地笑着，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妻子鲜红的背影。席曼婷今天特意扎了个高马尾，发梢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，像团活泼的火焰。
“爹，咱们先去肉铺排队吧。”席砚南拍了拍板车，“听说今天有新鲜猪肉，去晚了就只剩骨头了。”
等姜瀛玉她们回来时，板车前已经堆了半扇猪肉和两只肥鸡。
席曼婷惊呼一声：“这么多肉！”
“今年收成好。”席砚南用草绳捆着肉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，“再说你和瀛玉都回来了，得好好过个年。”
姜瀛玉注意到丈夫粗糙的手指被冻得通红，悄悄把自己的手套塞进他手里。
席砚南愣了一下，耳根微微发红，却还是听话地戴上了那副带着妻子体温的毛线手套。
“走，去买布！”席老爹大手一挥，“今年给全家都做新衣裳。”
布庄里挤满了办年货的妇女。
姜瀛玉一眼相中了一匹藏青色的呢料，手指轻轻抚过布料：“这个给砚南做件外套，他那件都磨出洞了。”
席曼婷则挑了一块红底白花的棉布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我想做条围裙，医学院实验室的衣服太素了。”
正说着，姜瀛玉瞥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刘寡妇带着小芳怯生生地站在布庄门外，眼睛盯着里面五颜六色的布料，却迟迟不敢进来。
“小芳！”姜瀛玉招手，“进来呀。”
小姑娘咬着嘴唇摇头，刘寡妇局促地搓着手：“姜老师，我们就看看。”
姜瀛玉三两步走到门口，拉着小芳冰凉的小手进了布庄。
她指着货架上一匹鹅黄色的棉布：“这个颜色衬你，做件棉袄好不好？”
刘寡妇慌忙摆手：“使不得使不得，太贵了。”
“我送孩子的。”姜瀛玉已经让伙计量起了布，“就当是新年礼物。”
小芳的眼睛一下子湿了，她紧紧攥着姜瀛玉的衣角，声音细如蚊呐：“谢谢姜阿姨……”
席曼婷见状，也从自己买的东西里分出两双袜子塞给刘寡妇：“大姐，天冷，给孩子添点暖和的。”
离开布庄时，刘寡妇追上来，硬是把一小布袋炒花生塞进姜瀛玉手里：“家里没啥好东西...姜老师，您对小芳这么好，我……”
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。
回板车的路上，席曼婷挽着嫂子的胳膊小声说：“嫂子，你变了。”
“嗯？”
“以前在学校时，你总说最讨厌别人同情你。可现在……”
姜瀛玉望着远处正在帮秦志强装车的丈夫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：“因为我现在知道了，帮助别人不是施舍，而是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“就像把一支蜡烛点亮另一支蜡烛，自己的光不会减少，世界却更亮了。”
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集市上。
席家的板车已经堆得满满当当，除了肉和布料，还有给孩子的糖果、贴春联用的红纸、一口新铁锅，以及席老爹特意买的两瓶高粱酒。
“还差烟花。”秦志强悄悄对席砚南说，“我答应曼婷要放烟花的。”
席砚南会意地点头：“你去买，我帮你打掩护。”
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姜瀛玉的注意。
她狐疑地走过去：“你们在密谋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！”秦志强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，“就是...就是...”
席砚南无奈地摇摇头，直接坦白：“志强想给曼婷买烟花。”
姜瀛玉噗嗤一笑：“去吧，我带孩子们去买糖葫芦，给你们二十分钟。”
等秦志强抱着一大捆烟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，席曼婷正在板车边清点年货。看到丈夫怀里的东西，她惊讶地瞪大眼睛：“你买这么多干什么？多浪费钱啊！”
秦志强憨笑着挠头：“你上次信里说，省城的烟花特别好看...我想着……”
席曼婷的眼圈一下子红了。
她快步上前，不顾周围人的目光，在丈夫脸上亲了一下：“傻子！”
声音却软得能滴出水来。
回村的路上，板车吱呀吱呀地响着，满载的年货上盖着席老爹特意带来的旧棉被。两个孩子坐在最上面，小脸红扑扑的，手里攥着新买的糖人。
路过村口时，正在晒太阳的李老汉眯着眼打量板车，咂了咂嘴：“席老哥，今年可真是大丰收啊！”
席老爹笑呵呵地递过去一支烟：“孩子们都回来了，高兴！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全村。
等席家人在院子里卸货时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已经扒在墙头张望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捆花花绿绿的烟花。
“小芳！”姜瀛玉叫住正要离开的刘寡妇女儿，从包袱里取出那件赶制好的鹅黄色棉袄，“试试合不合身。”
小姑娘惊喜得说不出话来，在母亲的帮助下穿上新衣。明亮的颜色衬得她苍白的脸蛋都有了血色，袖口还绣着两朵小小的梅花——是姜瀛玉熬夜绣上去的。
“真好看！”席曼婷拍手笑道，“像个小知识分子。”
刘寡妇抹着眼角：“这...这太贵重了...”
“不贵重。”姜瀛玉蹲下身，帮小芳整理衣领，“等开春了，我还想教小芳认更多的字。大姐，让孩子继续读书吧，你看这衣服多衬她。”
刘寡妇看着女儿发光的眼睛，终于轻轻点了点头。
夜幕降临，席家飘出诱人的肉香。
姜瀛玉和席曼婷在灶间忙碌，两个男人在院子里劈柴，席老爹带着孩子们贴春联。
“嫂子，你看这个'福'字贴正了吗？”席曼婷举着一张红纸。
姜瀛玉正要回答，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她打开门，发现五六个村里的女孩站在外面，手里捧着自家做的年糕、腌菜等小礼物。
“姜老师...”领头的女孩鼓起勇气，“我们...我们想来谢谢您教我们认字...”
姜瀛玉的眼眶一下子热了。她连忙把女孩们让进院子，席曼婷已经机灵地端出一盘刚炸好的麻花。
“正好！”姜瀛玉从屋里拿出那叠笔记本，“我还有些复习资料，你们拿去看看。”
女孩们如获至宝，小心翼翼地传阅着那些字迹工整的笔记。小芳穿着新棉袄，在人群中格外显眼，她突然大声说：“我能读一段吗？”
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下，小姑娘清了清嗓子，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读起了姜瀛玉笔记上的一段英文诗。
虽然发音生涩，但那份勇气已经让姜瀛玉湿了眼眶。
席砚南不知何时站到了妻子身后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姜瀛玉靠在他肩上，看着院子里这群眼睛发亮的女孩们，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
“会越来越好的。”她轻声说。
席砚南点点头，收紧手臂：“一定会的。”
远处，不知谁家先放起了鞭炮，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一串欢快的笑声，回荡在除夕前的夜空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