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薄雾洒在柳树沟的屋檐上,席家的院子里已经堆起了几个捆好的行李。
赵韵语蹲在地上,帮明远整理他的小书包,孩子执意要带上他在溪边捡的漂亮石头。
“奶奶,这块像兔子,这块像月亮!”明远兴奋地指着石头上的纹路,眼睛亮晶晶的。
赵韵语微笑着抚摸孙子的头发:“真漂亮,我们带回北京放在你的书桌上好不好?”
明澈抱着她的小布偶跑过来,仰着小脸问:“奶奶,北京有像我们学校那样的秋千吗?”
赵韵语一怔,她温柔地将孙女搂入怀中:“有啊,奶奶家楼下公园的秋千比这里的还要高呢。”
姜瀛玉从屋里走出来,手里捧着一摞笔记本:“妈,您别惯着他们,带这么多石头多沉啊!”
赵韵语站起身,目光落在儿媳手中的本子上:“这是...“
“我这几年备课的笔记,“姜瀛玉轻轻抚过笔记本的封面,“想留给李小桃参考。“
赵韵语注意到本子边角已经卷皱,显然被频繁翻看过。五年前离开时,这个城里姑娘还不会生火做饭,现在却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乡村教师。
正说着,席曼婷从院外匆匆回来,手里晃着一叠照片:“嫂子,洗出来了!”
照片上是昨天全家和村民们的合影。赵韵语接过一张细看,画面里席砚南站在黑板前,神情比她记忆中成熟许多;明远和明澈被一群孩子围着,笑得无忧无虑。
“得给每家都留一张,”姜瀛玉轻声说,“李小桃答应帮我分发。”
赵韵语看着照片中儿子眼角新添的细纹,胸口发紧。短短五年,她错过了太多——砚南第一次站上讲台的紧张,孙辈们学会走路的蹒跚,全家人围炉守岁的温馨...
“妈?”席曼婷注意到母亲微红的眼眶,“您别难过,以后我们天天都能见面了。”
赵韵语急忙眨眼掩饰:“是沙子...这山风真大。”
她转向儿媳,“瀛玉,你收拾得怎么样了?需要帮忙吗?”
午饭后,席砚南和席父去学校做最后交接。姜瀛玉带着孩子们午睡,院子里只剩下赵韵语和席曼婷。
“曼婷,”赵韵语轻抚女儿的马尾辫,“头发长这么长了?上次见你还是齐肩短发。”
席曼婷下意识摸了摸发梢:“下乡后就没剪过。”
她犹豫片刻,“妈...您还记得我大学室友陈雯吗?她去年生了对双胞胎。”
赵韵语手一抖。五年间,女儿已经从青涩大学生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教师,而她却错过了这段成长。
“砚南说你现在教书比他还受学生欢迎,”赵韵语试图掩饰声音里的哽咽,“当年你明明最讨厌当老师的...”
“因为遇到了好学生啊。”席曼婷指向远处山坡,“看到那个穿红衣服的丫头没?叫刘小花,刚来时连名字都不会写,现在能背三十首古诗了。”
阳光勾勒出女儿侧脸的轮廓,赵韵语突然发现那道曾经需要她呵护的稚气,已被温柔坚毅所取代。
五年,足够一棵树苗抽枝展叶,也足够一个女孩破茧成蝶。
“妈,您别这样看我,”席曼婷被母亲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,“我脸上有东西?”
赵韵语伸手拂过女儿额前的碎发:“就是突然发现...我的小曼婷长大了。”
席曼婷鼻子一酸。五年前那个雨夜,母亲被连夜带走时,她也是用这个动作拂去自己脸上的泪水。
“妈,”她突然抓住母亲的手,“到了北京,我带您去吃新开的那家湘菜馆。您最爱吃辣了。”
赵韵语怔住:“你还记得?”
“当然记得,”席曼婷眨眨眼,“您走后这五年,我每次吃辣都会想您。”
这句话像把钝刀扎进赵韵语心口。她缺席的五年,在儿女生命中留下的不是空白,而是用思念一点点填满的沟壑。
回程路上,母女俩的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一起。经过村口老槐树时,赵韵语突然停下:“等等。”
她从树根处挖出个小铁盒,里面躺着五颗已经氧化发黑的硬币。
“当年被带走前偷偷埋的,”她苦笑着擦去硬币上的泥土,“想着万一...能给孩子们买糖吃。”
席曼婷盯着那些硬币,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。
母亲被推上卡车时,回头对她做的口型分明是:“等妈妈回来。”
“您真的回来了。”她紧紧抱住母亲,五年来积压的泪水终于决堤。
傍晚,席家堂屋里,赵韵语将一枚硬币放在每个孩子枕边。
“这是什么呀?”明远好奇地问。
“是奶奶的魔法硬币,”赵韵语亲吻孙子的额头,“带着它,以后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。”
姜瀛玉站在门边,看着婆婆给明澈也塞好被子。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。这五年来她独自撑起的家,终于又有了可以依靠的长辈。
“妈,”她轻声说,“明天要早起,您也休息吧。”
赵韵语却走向墙角的樟木箱:“再等等,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五年来积攒的布票、粮票,最上面是一封泛黄的信。
“这些你收着,”赵韵语把信封递给儿媳,“里面是北京几所学校的介绍信。砚南和曼婷的工作我已经联系好了,但你...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愿。”
姜瀛玉展开信纸,发现落款是几所重点小学的校长签名。她惊讶地抬头:“您什么时候...”
“每个月都写信打听,”赵韵语抚平信封的折痕,“我知道你教得好,但总想着...万一你们回来...”
月光下,婆媳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。五年的分离没有冲淡亲情,反而让重逢后的每个瞬间都弥足珍贵。
次日清晨,全村人都聚集在打谷场送行。李小桃带着学生们唱起《送别》,稚嫩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。
“席老师!”刘小花突然冲出人群,将一幅画塞到席砚南手里,“这是我画的北京!等您到了那里,看到天安门就想起我们!”
画上是歪歪扭扭的天安门城楼,周围挤满了小人,每个都标注着姓名。席砚南蹲下身,与女孩平视:“老师一定会回来看你们,检查你们的功课。”
赵韵语望着儿子与学生告别的场景,突然明白这五年时光将他们改变成了怎样的人。
她悄悄记下每个孩子的名字,暗下决心要为这些山里的学生做些什么。
当卡车缓缓启动时,明远突然扒着车窗大喊:“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呀?我的小兔子还在李婶家呢!”
全家人相视一笑。赵韵语搂紧孙子,望向窗外连绵的青山。
五年分离,一生牵挂。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,已经永远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。
卡车转过山坳,柳树沟渐渐消失在视野中。
席砚南握住妻子的手,赵韵语与席父相视而笑,明远和明澈数着窗外的野花。
无论前方路途如何,至少此刻,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