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那场雨中的告白后，程志强的生活像被注入了新的动力。
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，先帮父亲检查蜂箱，然后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去县里的新华书店，一待就是一上午。
拖拉机站的招工考试通知就贴在公社大院的公告栏上：文化课考语文和算术，专业课考机械原理和拖拉机维修。
这对只有初中文化的程志强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。
“志强，你这样来回跑太费时间了。”第五天早晨，程母看着儿子匆匆扒完早饭又要出门，忍不住说道，“县里书店那么远，路上就要一个多小时。”
程志强把最后一口粥咽下去，擦了擦嘴：“妈，书店里有参考书，我得抓紧时间看。”
程母叹了口气，从灶台上拿出一个布包：“给你包了两个馍，路上吃。”
程志强刚要出门，院门却被推开了。席曼婷站在晨光中，淡绿色的上衣被风吹得轻轻摆动，手里捧着一摞书本。
“曼婷？”程志强愣住了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席曼婷的脸颊泛着红晕，眼睛却亮晶晶的：“我来帮你复习。”
她举起手中的书本，“我从学校借了教材，还整理了笔记。”
程母惊喜地迎上去：“哎呀，曼婷来了！快进屋坐。
”她接过席曼婷手中的书，瞪了儿子一眼，“还愣着干什么？给曼婷倒水啊！”
程志强这才回过神来，手忙脚乱地去拿茶杯，差点被门槛绊倒。席曼婷抿嘴笑了，跟着程母走进堂屋。
“我听我大哥说你每天跑县里，太辛苦了。”席曼婷坐下后解释道，“我高中毕业时成绩还不错，想着也许能帮上忙。”
程志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，热水洒了几滴在桌上：“可是你们村到这儿要走一个多小时。”
“我起得早。”
席曼婷接过茶杯，指尖不经意地碰到程志强的手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。
“而且……”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“我想见你。”
这句话让程志强的耳朵瞬间红到了脖子根。
程母在一旁看得真切，笑眯眯地退出了堂屋：“你们学习，我去准备午饭。”
就这样，席曼婷开始了每天往返两个村子的“家教”生活。程家专门收拾出了一间偏房作为“教室”，程父搬来了家里最平整的方桌，程母每天变着花样做点心。
蜂蜜桂花糕、枣泥蜜饼、蜂花粉馒头。
用她的话说就是，“曼婷这么辛苦，得好好补补”。
第一个星期，程志强显得格外拘谨。
每当席曼婷靠近讲解题目时，他就会不自觉地绷直身体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有次席曼婷的辫子不小心扫过他的手臂，他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。
“你这样怎么学习啊？”第五天下午，席曼婷终于忍不住了，“我又不是老虎，还能吃了你不成？”
程志强羞愧地低下头：“对不起，我……”
席曼婷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：“放松点！像这样——”她又戳了一下，“我是你对象，又不是你首长。”
这个大胆的动作和“对象”的称呼让程志强瞪大了眼睛。
席曼婷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，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，但倔强地没有收回话。
奇怪的是，这次“捅破窗户纸”后，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轻松了许多。程志强不再那么紧张，学习效率也提高了不少。
席曼婷确实是个好老师。
她把枯燥的机械原理编成顺口溜，把难记的公式画成图表，甚至用蜂箱做比喻讲解内燃机工作原理。
“你看，汽缸就像蜂箱，活塞就像工蜂，来回运动。”她边说边用手比划，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程志强听得入迷，突然发现席曼婷的鼻尖上沾了一点墨水。
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擦掉，却在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僵住了。两人四目相对，时间仿佛静止。
“墨水。”程志强哑着嗓子解释。
席曼婷眨了眨眼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带着他的手指轻轻擦过自己的鼻尖：“这样才对。”
这个大胆的举动让程志强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。
他第一次意识到，这个看似文静的姑娘骨子里有着令人惊讶的勇气。
然而备考之路并非一帆风顺。
两周后的一个下午，程志强在做席曼婷出的模拟试卷时，机械原理部分几乎全军覆没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他盯着满是红叉的试卷，声音发颤，“我明明都背下来了。”
席曼婷担忧地看着他：“是不是太紧张了？休息一下吧。”
“不，继续。”程志强固执地摇头，重新拿起笔，“我再做一遍。”
但越急越错，第二遍的成绩更糟。程志强猛地站起来，凳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：“我根本不是这块料！”
他大步走到院子里，一拳砸在枣树上，震落几片树叶。席曼婷跟出来，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。
“曼婷，我，”程志强转过身，眼睛发红，“我可能考不上了。这些天耽误你这么多时间……”
席曼婷突然上前一步，把一本笔记本塞到他手里：“看看这个。”
程志强翻开，发现是席曼婷这半个月来每晚熬夜整理的笔记——机械零件图、常见故障排除方法、历年考题分析。
每一页都工整得像是印刷品，重要部分还用红笔标出。
“我……”程志强说不出话来。
“志强哥，”席曼婷仰头看着他，声音坚定，“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我相信你，比你自己相信得还要多。”
程志强的眼眶湿润了。他小心地合上笔记本，像捧着什么珍宝：“我会继续努力的，为了、为了我们。”
从那天起，程志强像变了个人。天不亮就起床背书，深夜还就着煤油灯做题。
席曼婷每天带来的新习题，他当晚就会做完，不懂的地方用红笔圈出来，第二天一早就问。
程母看在眼里，既心疼又欣慰。一天晚饭后，她悄悄把儿子叫到厨房，递给他一个小布包：“给曼婷的。”
程志强打开一看，是一对银耳环，做工朴素但很精致。
“这是你外婆传给我的，”程母轻声说，“曼婷这孩子真心对你好，别辜负人家。”
程志强郑重地点头，把布包小心地放进贴胸口的衣袋里。
考试前一周，席曼婷带来了一个好消息：“我哥说可以借到一台旧拖拉机，让你实际操作练习！”
程志强惊喜地瞪大眼睛：“真的？”
“嗯！”席曼婷兴奋地点头，“明天下午，在公社后面的打谷场。”
第二天，当程志强看到那台漆皮斑驳的“东方红”拖拉机时，激动得手都在抖。
席砚南已经等在那里，正检查机器。
“来了？”席砚南直起身，拍了拍拖拉机，“老伙计了，但还能动。曼婷说你理论学得不错，今天试试手感。”
接下来的三个小时，程志强在席砚南的指导下学习启动、换挡、转向。
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，但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。
“不错嘛，”结束时席砚南难得地夸了一句，“比我想象的学得快。”
程志强感激地握住席砚南的手：“谢谢席哥。”
席砚南摆摆手：“要谢就谢曼婷，这丫头为了借这台拖拉机，跟公社主任磨了好几天。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变得严肃，“志强，我妹妹是认真的，你也是吗？”
程志强站得笔直，像在部队接受检阅：“席哥，我程志强对天发誓，这辈子一定对曼婷好。”
席砚南盯着他看了几秒，突然笑了：“行了，记住你说的话。”
他转身坐着轮椅看向拖拉机，“明天这个时间再来练练。”
考试前一天傍晚，席曼婷和程志强坐在程家后院的老梨树下复习最后一遍。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交织在一起。
“都记住了吗”席曼婷合上笔记本问道。
程志强点点头：“嗯，你考考我。”
席曼婷随口出了几道题，程志强对答如流。
当问到“拖拉机发动机冷却系统的作用”时，他突然握住席曼婷的手：“防止过热，就像你防止我太着急一样。”
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让席曼婷愣住了，随即笑出声来：“程志强，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？”
程志强自己也有些惊讶，但看着席曼婷笑弯的眼睛，勇气突然涌上来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给的小布包：“曼婷，这个送给你。”
席曼婷好奇地打开，看到银耳环时惊讶地捂住嘴：“这、这太贵重了。”
“我娘给的，”程志强声音有些发抖，“她说、说你是好姑娘。”
席曼婷的眼眶湿润了。
她小心地取出一只耳环，递给程志强：“帮我戴上？”
程志强的手抖得厉害，试了三次才成功。
银色的耳环衬着席曼婷白皙的耳垂，在夕阳下闪闪发光。
“好看吗？”席曼婷轻声问。
程志强说不出话，只能用力点头。
月光渐渐取代了夕阳，两人静静地坐在梨树下，谁都不愿打破这美好的宁静。
“明天就要考试了，”最后席曼婷站起身，“早点休息吧。”
程志强送她到村口，在月光下突然说道：“曼婷，不管考不考得上，我都会……”
席曼婷伸手按住他的嘴唇：“别说傻话，你一定能考上。”
她踮起脚尖，飞快地在程志强脸颊上亲了一下，“明天见！”
说完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开了，留下程志强站在原地，摸着被亲过的地方发呆。
考试当天，席曼婷早早地等在了考场外。
看到程志强走来，她小跑着迎上去：“紧张吗？”
程志强深吸一口气：“有点，但想到你在外面等我，就不那么紧张了。”
席曼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：“给你的幸运符。”
程志强打开，是一片晒干的四叶草，被小心地夹在两层透明塑料纸中间。
“我找了整整一星期才找到的，”席曼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，“很傻是不是？”
程志强小心地把“幸运符”放进贴身的衬衫口袋，正对着心脏的位置：“不，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。”
考试持续了一整天。上午是文化课，下午是专业实操。
席曼婷一直等在考场外的大槐树下，时不时看看日头，计算着时间。
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时，她紧张地站起来，眼睛紧盯着考场大门。
程志强是最后一个出来的，脸上带着疲惫但释然的笑容。
“怎么样？”席曼婷迫不及待地问。
程志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：“实操部分应该没问题，文化课……就只能看运气了”
席曼婷拍拍他的肩膀：“肯定没问题的！走，我请你吃冰棍庆祝！”
两人并肩走向供销社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融合在一起。
程志强突然停下脚步：“曼婷，谢谢你。”
“谢什么？”
“谢谢你相信我，在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。”
程志强的眼神真挚而温柔。
席曼婷笑了，阳光在她的银耳环上跳跃：“傻瓜，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