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席家小院就热闹起来。
席砚南天不亮就起床,把自行车检查了三遍,又在后座上绑了厚厚的棉垫。
姜瀛玉挺着近八个月的大肚子,在席曼婷的帮助下收拾住院要带的衣物和用品。
“大嫂,这个虎头鞋真可爱!”
席曼婷拿起一双精致的小鞋子,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虎头。
姜瀛玉笑着接过:“这是你哥做的木模子,我照着绣的。老人们说穿虎头鞋的孩子好养活。”
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,心里默默祈祷两个孩子平安健康。
席父从里屋出来,手里拎着一个布包:“瀛玉,这是家里攒的肉票和粮票,你带上。”
说完,席父又转向儿子,“砚南,把这两条腊肉给医院的护士长送去,人家能给行个方便。”
席砚南点点头,把腊肉小心地包好放进背包。
他走到妻子身边,轻声道:“准备好了吗?自行车我垫软了,慢慢骑不会颠着你。”
姜瀛玉看着丈夫关切的眼神,心中一暖。
在这个大多数农村孕妇都要劳作到生产的年代,能被家人这样重视,她觉得自己无比幸运。
一家人出门时,隔壁的李婶正在院子里喂鸡,看见这阵仗,眼睛瞪得溜圆:“哟,这一大早的,全家出动啊?”
席砚南扶着姜瀛玉坐上自行车后座,礼貌地回答:“李婶早,我们送瀛玉去县医院待产。”
“啥?这就去医院了?”李婶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,“这不还没到日子吗?我当年生我家大小子,上午还在田里干活呢!”
姜瀛玉抿嘴笑了笑没说话,席砚南则推着自行车稳步前行,假装没听见。
但走出没多远,他们就听见李婶扯着嗓子跟其他邻居议论:“瞧瞧席家这做派,真当自己是城里人了!提前一个月去医院住着,得花多少钱啊……”
席曼婷气得回头想争辩,被姜瀛玉拉住了手:“别理这些闲话,咱们走咱们的。”
去县城的路上,姜瀛玉靠在丈夫背上,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。
席砚南虽然腿脚不便,但推着自行车走得极稳,遇到不平的路还会特意放慢速度。
“砚南,我自己能走一段的,你别太累。”姜瀛玉心疼地说。
席砚南头也不回,声音里带着笑意:“不累。推着你走,我心里踏实。”
到了医院,安排好床位,席砚南果然把腊肉送给了护士长。
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和蔼女人,看到姜瀛玉的大肚子就明白了情况:“双胞胎啊,是得提前准备。放心,我们会照顾好你媳妇的。”
安顿好姜瀛玉,席砚南又跑去医生办公室详细询问了双胞胎生产的注意事项,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。
姜瀛玉看着丈夫认真的样子,心里甜滋滋的。
“爹,曼婷,你们先回去吧,我在这儿陪瀛玉。”席砚南送父亲和妹妹到医院门口,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塞给席曼婷,“回去的路上买点肉,晚上做顿好的。”
席父摆摆手:“你留着用,医院花销大。家里有我呢。”
说完,带着席曼婷往公交站走去。
回村的路上,席父和席曼婷明显感觉到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不一样了。
几个坐在村口大树下纳鞋底的妇女看见他们,立刻交头接耳起来,声音刚好能让两人听见。
“听说席家媳妇去县医院住着了?啧啧,真够金贵的。”
“可不是嘛,我听说还送了腊肉给护士呢!这不是搞资产阶级那一套吗?”
“席家小子腿脚不好,倒是挺会疼媳妇。不过这么花钱,以后日子怎么过哟!”
席曼婷气得眼眶发红,席父却面色如常,只是走路的速度加快了些。
回到家,席曼婷终于憋不住了:“爹,她们凭什么那么说大嫂!大嫂那么好,还经常帮她们!”
席父叹了口气,摸了摸女儿的头:“丫头,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。咱们问心无愧就行。”
傍晚时分,大队长王建国背着手来到席家小院。
他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脸上常年带着严肃的表情。
“砚南呢?”王建国开门见山地问。
席父放下手中的活计:“送他媳妇去医院了,大队长有事?”
王建国皱了皱眉:“老席啊,不是我说你们,这提前一个月去医院住着,影响多不好。今天公社开会,别的村都拿这事说咱们大队风气不正,搞特殊化。”
席父脸色变了变:“大队长,瀛玉怀的是双胞胎,医生说有早产风险。”
“哪个女人不生孩子?”王建国打断道,“我媳妇生了四个,都是在家找接生婆。你们这样搞,让其他社员怎么看?还以为咱们大队搞资产阶级享乐主义呢!”
席曼婷躲在厨房里,听到这话气得直跺脚,却不敢出来争辩。等大队长走后,她立刻跑去县医院告诉哥哥这个消息。
第二天一早,席砚南从医院赶回来,直接去了大队部。姜瀛玉本想跟他一起回来解释,被他坚决地留在了医院。
“王叔。”席砚南拄着拐杖走进大队办公室,声音平静但坚定,“我媳妇怀的是双胞胎,县医院医生说有七成可能会早产,而且容易难产。如果出了事,就是一尸三命。这个责任,您担得起吗?”
王建国被问得一愣,脸色有些难看:“我不是不让你们去医院,是说不该这么早就去住着。这不符合艰苦奋斗的精神。”
席砚南不急不缓地说,“我们席家对国家的贡献,大队里没人比得上。现在我媳妇有生命危险,提前去医院住几天,怎么就不符合精神了?”
这番话掷地有声,办公室里其他干部都低下了头。
王建国张了张嘴,最终只是叹了口气:“砚南啊,我也是为你们好。现在外面风声紧,你们这样……唉,算了,去吧去吧,别出什么事就行。”
席砚南回到家,发现父亲正在院子里收拾一块上好的五花肉。
“爹,这是?”
席父头也不抬:“给王队长家送去。他虽然话说得难听,但到底是咱们大队的领导,关系不能闹僵。”
席砚南皱眉:“不用这样,我们又没做错什么。”
“傻小子,”席父摇摇头,“这世道,有时候对错不重要,重要的是别被人惦记上。你忘了前村老赵家的事了?”
席砚南沉默了。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前年隔壁村一户人家因为“生活作风问题”被批斗的事。
晚上回到医院,席砚南把这事告诉了姜瀛玉。
姜瀛玉听完,眼睛转了转,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布包:“这是我今天让护士帮忙买的红糖和芝麻。明天你回去时带上,我教曼婷做红糖芝麻饼,你给大队长家和几个爱说闲话的人家都送些。”
席砚南不解:“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送吃的?”
姜瀛玉狡黠地笑了:“这叫‘堵嘴饼’。吃了我的饼,看谁还好意思说闲话。”
席砚南虽然不明白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但看到她自信的样子,也就点头答应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席曼婷按照大嫂的配方做了几十个红糖芝麻饼。
奇怪的是,同样的材料,同样的做法,姜瀛玉远程指导做出来的饼就是格外香甜,让人吃了还想吃。
席砚南把这些饼分给村里人,连大队长家也送了一份。
果然,吃了饼的人再见到席家人,态度都软和了许多。
大队长的妻子甚至主动来医院看望了姜瀛玉,还带了一篮子鸡蛋。
“瀛玉啊,你这肚子可真大。”大队长妻子摸着姜瀛玉的肚子,态度亲切得不像话,“我家老王那人死脑筋,你别往心里去。你这双胞胎是得小心,有什么需要尽管说。”
姜瀛玉笑眯眯地应着,心里明白这是红糖饼里的灵泉起了作用。
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,比直接争辩有效多了。
夜深人静时,席砚南躺在医院陪护的小床上,突然轻声说:“瀛玉,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没用。”
姜瀛玉惊讶地转头看他:“怎么突然这么说?”
“如果不是我腿脚不便,家里就不会这么困难。”席砚南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沉闷,“你也不会因为去个医院就被人说闲话。”
姜瀛玉挣扎着坐起来,挪到丈夫床边,轻轻抱住他:“傻瓜,你的腿会好的。再说了,别人说什么重要吗?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,比什么都强。”
席砚南紧紧回抱妻子,把头埋在她肩窝处:“瀛玉,谢谢你。自从你来了,我们家才像个家的样子。”
姜瀛玉心里一酸,想起原主记忆里席家从前冷冷清清的样子。
她轻抚丈夫的背:“以后会更好的,我保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