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,北京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。
席曼婷站在阳台上,看着楼下小区里挂起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她拢了拢毛衣领口,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气。
“妈妈!”明柔从客厅跑来,手里举着一幅刚画完的画,“看,我画的全家福!”
画纸上歪歪扭扭地站着几个小人,最高的两个显然是席曼婷和秦志强,中间是扎着小辫子的明柔,旁边还有赵韵语和秦父。
最让席曼婷忍俊不禁的是,画中的秦志强手里还拿着一把巨大的螺丝刀。
“画得真棒!”席曼婷蹲下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,“等会儿舅舅一家来了,你再把他们也画上去好不好?”
明柔眼睛一亮:“舅舅要带明远哥哥和明澈哥哥来吗?还有小熙熙?”
“对呀,还有舅妈和爷爷奶奶。”席曼婷看了看手表,“他们应该快到了。”
正说着,门铃响了。明柔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起来冲向门口,席曼婷跟在她后面,从猫眼里看到席砚南那张被冻得通红的脸。
门一开,冷风裹着两个小男孩的欢叫声一起涌了进来。
“姑姑!”明远和明澈异口同声地喊道,两个七岁的小家伙穿着同款红色羽绒服,像两团跳动的火焰。
“慢点慢点,”姜瀛玉跟在后面,怀里抱着熟睡的明熙,她的脸颊被寒风吹得泛红,发梢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,“这两个皮猴一路上就没消停过。”
席父席母最后进门,手里大包小包提着年货。
“曼婷啊,席母一进门就招呼,”快来看看,我带了老家腌的腊肉和香肠,还有你爸特意去买的野生黄鱼。”
席曼婷忙接过父母手中的东西:“爸,妈,路上辛苦了。砚南,你们开车累了吧?”
席砚南搓了搓冻僵的手:“还行,就是河北段有点堵车。”
他环顾四周,“志强呢?”
“去超市买饮料了,马上回来。”席曼婷帮着姜瀛玉脱下外套,“小熙睡得真香,先放我床上吧。”
明柔和两个表哥已经熟络地玩在了一起,三个孩子在地毯上摆弄着明柔的积木。席父脱下厚重的外套,露出里面熨烫整齐的衬衫,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,走到孩子们身边。
“明远,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?”席父严肃地问道。
明远手里的积木一下子掉在了地上,他怯生生地抬头:“语文98,数学...数学92。”
席父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:“怎么数学才92?错题本带了吗?”
姜瀛玉赶紧走过来:“爸,这才一年级,不用太紧张。明远已经很努力了。”
“一年级基础不打牢,以后更跟不上。”席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试卷,“我托人找了北京重点小学的期末试题,这几天正好给他们练练。”
明远和明澈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。席曼婷和姜瀛玉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——老爷子退休前是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,对孙辈们的学习从来都是高标准严要求。
“爸,”席曼婷试图缓和气氛,“先让孩子们玩会儿吧,大过年的...”
“就是过年才更不能松懈。”席父已经开始在餐桌上铺开试卷,“明远,明澈,过来。先做这套数学。”
正当气氛有些凝重时,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,秦志强拎着两大袋东西进了门,肩膀上还落着未化的雪。
“哟,都到啦!”他爽朗的声音立刻让屋里暖和了几分,“我买了果汁和酸奶,孩子们肯定喜欢。”
明柔和两个表哥如蒙大赦,欢呼着冲向秦志强。席父还想说什么,席母轻轻拉了他一下:“老头子,大过年的,让孩子们高兴高兴。”
秦志强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,他放下袋子,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玩意:“明远,明澈,看姑父给你们带了什么?”
两个孩子凑过去,发现是几个精致的迷你工具模型。“这是真的能用的微型螺丝刀套装,”秦志强眨眨眼,“等会儿我教你们怎么拆装小电器。”
席父不赞同地咳嗽了一声,但没再坚持。
席曼婷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,接过他手中的购物袋:“我去准备午饭,瀛玉,来帮我一下?”
厨房里,两个女人开始忙碌。姜瀛玉熟练地洗菜切菜,动作利落。“姐,你们医院过年排班出来了吗?”她问道。
席曼婷叹了口气:“除夕值白班,初一休息。你呢?”
“我请了五天假。”姜瀛玉压低声音,“砚南最近接了个大项目,天天加班到半夜,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带孩子。”
席曼婷瞥了一眼客厅方向,席父已经拉着两个孙子开始讲解试题,秦志强则在一旁试图用有趣的方式帮孩子们理解数学题。明柔好奇地凑在旁边,时不时插嘴问问题。
“爸还是老样子,”席曼婷摇摇头,“我记得我们小时候过年,他也是这样,大年初一就逼我们做寒假作业。”
姜瀛玉笑了笑:“砚南说有一次他偷偷把寒假作业藏起来,结果被爸发现后罚抄了十遍《弟子规》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手上的动作却没停。厨房里很快飘出饭菜的香气,席母也进来帮忙,三个女人配合默契,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菜。
“开饭啦!”席曼婷朝客厅喊道。
餐桌上,明远和明澈因为谁坐靠近电视的位置而争执起来,明熙被吵醒后开始哭闹,明柔则好奇地试图用新学的词语哄小表弟。大人们忙着分筷子、盛饭、安抚孩子,一时间热闹非凡。
“志强,”席砚南夹了一筷子腊肉炒蒜苗,“听说你们医院新住院楼是你负责设备采购?”
秦志强点点头:“是啊,刚招标完。你们公司的医疗影像设备报价很有竞争力。”
“那太好了,”席砚南眼睛一亮,“我们最新一代的CT机...”
“砚南,“席父突然打断,“食不言寝不语,先吃饭。”
餐桌上顿时安静下来,只有筷子碰碗的清脆声响。席曼婷注意到姜瀛玉轻轻叹了口气,她知道弟弟创业不易,但父亲的严格家教几十年如一日。
午饭后,席父果然拿出了那叠试卷,把明远和明澈叫到书房“辅导功课”。
席母和赵韵语带着明柔和明熙在客厅玩拼图,秦志强和席砚南则到阳台抽烟聊天。
席曼婷和姜瀛玉在厨房收拾碗筷。
“姐,”姜瀛玉突然小声说,“我有点担心明澈。”
“怎么了?”席曼婷停下手中的活。
“他最近总是注意力不集中,老师说他上课老走神。”姜瀛玉的眉头紧锁,“砚南觉得是孩子贪玩,可我觉得...会不会是注意力缺陷?”
席曼婷沉思片刻:“先别急着下结论。小孩子注意力短暂很正常,你可以观察一段时间。如果真有疑虑,年后带他去儿童心理科看看。”
姜瀛玉点点头,眼眶有些发红:“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妈妈,工作太忙,都没时间好好陪他们...”
席曼婷揽住弟媳的肩膀:“胡说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记得明柔刚上幼儿园时,我连着值了三个夜班,结果家长开放日都没去成,她哭得...”
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。
两个女人在厨房里相视而笑,眼里都有泪光闪动。这一刻,她们比任何时候都理解彼此。
突然,书房门被猛地推开,明澈哭着跑出来,后面跟着脸色铁青的席父。
“这孩子简直无法无天!”
席父怒道,“让他做道简单的算术题,他居然把试卷撕了!”
明澈扑进姜瀛玉怀里,小脸哭得通红:“爷爷凶...题目太难了...我不会...”
席砚南闻声从阳台进来,看到这一幕脸色也变了:“明澈!你怎么能撕试卷?跟爷爷道歉!”
明澈哭得更厉害了,小小的身子在母亲怀里发抖。席曼婷赶紧上前:“爸,消消气,孩子还小...”
“小?我教了一辈子书,从没见过这么不服管教的学生!”席父气得手都在抖,“都是你们惯的!”
气氛一时剑拔弩张。就在这时,明柔突然跑到席父面前,举起自己画的全家福:“爷爷,你看!我画了我们全家,这是你,这是奶奶,这是爸爸、妈妈...”
席父的表情稍稍缓和,接过画看了看。明柔继续天真地说:“爷爷教我写字好不好?我想学写'福'字。”
席父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。他叹了口气,摸了摸明柔的头:“好,爷爷教你。”
然后看了明澈一眼,“你也一起来吧,爷爷慢慢教你算术。“
危机暂时化解,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。秦志强悄悄对席砚南说:“你女儿真是个小天使。”
下午三点多,席曼婷接到医院电话,有个产妇情况危急需要她会诊。
她匆匆换上外套,对家人抱歉地说:“我得去趟医院,尽量赶回来吃晚饭。”
秦志强拿起车钥匙:“我送你。”
“不用,你留下陪爸妈和孩子们。”席曼婷亲了亲明柔的脸颊,“乖,听爸爸和爷爷奶奶的话。”
医院里的会诊比预想的复杂,等席曼婷处理完所有事情,窗外已经华灯初上。她看了看表,快七点了,家里人应该已经开始吃晚饭了。
当她匆匆赶回家,推开门的瞬间,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原地——客厅里一片狼藉,姜瀛玉正在给明澈额头上贴创可贴,孩子还在抽泣;席父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;席砚南和秦志强正在收拾打翻的果汁;赵韵语抱着受惊的明熙轻声哄着;只有明远和明柔还算安静,坐在角落玩积木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席曼婷急忙问道。
姜瀛玉抬起头,勉强笑了笑:“没什么,明澈玩的时候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,磕到了额头。”
席曼婷职业本能地上前检查伤口,确认只是轻微擦伤后才松了口气。她看向丈夫,用眼神询问详情。
秦志强走过来,低声解释:“明澈做不出题,爸说了他几句,他就跑开爬上椅子去够书架上的玩具,结果摔下来了。”
席曼婷注意到席父的表情既愤怒又自责,这位严厉的老教育工作者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无措。
她走到父亲身边,轻声说:“爸,孩子没事,只是皮外伤。”
席父沉默了一会儿,突然走向明澈,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蹲下身,平视着小孙子:“还疼吗?”
明澈怯生生地摇头。席父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发:“爷爷不该凶你。但是,以后不可以再撕试卷,也不可以乱爬高,知道吗?”
明澈点点头,突然扑进爷爷怀里。席父僵硬了一瞬,然后轻轻抱住了孙子。这一刻,客厅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。
“好了好了,”席母拍拍手,“年夜饭都快凉了,大家先吃饭吧。”
餐桌上,席父破天荒地给每个孩子都夹了菜,甚至包括才两岁的明熙。明澈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,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幼儿园的趣事。大人们交换着欣慰的眼神,刚才的小风波仿佛从未发生过。
饭后,秦志强神秘地宣布要给大家一个惊喜。他带着孩子们来到阳台,从纸箱里拿出几个小巧的灯笼。“这是可以自己组装的电子灯笼,“他笑着说,“我们一起把它们做好,挂在阳台上好不好?”
孩子们兴奋地围上来,连席父也好奇地凑近观看。秦志强耐心地教大家如何连接电路、固定灯罩,明远和明澈学得尤其认真。
席曼婷靠在门框上,看着丈夫和孩子们互动的温馨场景,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
“妈妈!”明柔举着做好的灯笼跑过来,“看,我和爸爸做的!”
灯笼散发着温暖的黄光,映照着女儿兴奋的小脸。席曼婷蹲下身,轻轻抱住女儿:“真漂亮,我的小宝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