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烛的火焰轻轻摇曳，在新房的土墙上投下温暖的橘色光晕。席曼婷坐在床沿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枕套上绣着的并蒂莲。
秦志强站在窗前，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，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。
“曼婷，”他转过身，从中山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红布包，“这是我攒钱给你买的。”
席曼婷接过布包，轻轻展开——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玻璃发卡，在烛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。
她记得上次去县城时，曾在供销社的橱窗前多看了两眼这种城里姑娘戴的发饰。
“你什么时候...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秦志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每次去县里开会，我都去看看价格。上个月终于攒够了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，笨拙地别在她的鬓角，“真好看。”
席曼婷低下头，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：“我也有东西给你。”
秦志强打开一看，是一块崭新的手表，表带是上好的牛皮，表盘在烛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。
“这...”他震惊地抬头。
“我偷偷跟村里的王裁缝学了半年缝纫，”席曼婷轻声说，“晚上等你睡了就起来练习，给村里人做衣服攒的钱。”
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表盘，“你总是忙着工作，连吃饭都顾不上，以后有了它，就不会错过饭点了。”
秦志强将手表贴在耳边，听着那规律的“滴答”声，突然单膝跪地，紧紧握住妻子的手：“曼婷，我秦志强这辈子...”
“嘘——”席曼婷用手指抵住他的唇，“我都知道。”
窗外，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树梢。远处传来生产队夜校的广播声，正在播报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。
秦志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放松下来，将妻子拥入怀中。
——
第二天清晨，席曼婷是被窗外的鸡鸣声唤醒的。她睁开眼，发现枕边已经空了，被窝里还留着丈夫的体温。
灶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，她急忙披衣起身，却看见秦志强正手忙脚乱地翻动着锅里的煎蛋。
“哎呀，新娘子怎么起来了？”姜瀛玉从门外进来，手里捧着一碗刚挤的羊奶，“新郎官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了，说要给你做早饭呢！”
席曼婷看着丈夫被烟熏黑的脸颊和锅里焦黑的鸡蛋，“噗嗤”笑出声来。
秦志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我明明按书上说的做的...”
“书呆子！”姜瀛玉笑着夺过锅铲，“做饭能跟看书一样吗？去去去，带新娘子去院子里坐会儿，早饭马上好。”
院子里，昨晚的酒席已经收拾干净，只有槐树上挂着的红灯笼还在晨风中轻轻摇晃。
几个早起的村妇挎着篮子经过，看见小两口就笑着招呼：
“新娘子起得真早啊！”
“秦技术员，昨晚睡得好不？”
秦志强的耳朵立刻红了起来，惹得女人们笑作一团。席曼婷羞得低下头，却看见丈夫悄悄握住了她的手。
早饭刚摆上桌，村里的小伙子们就三三两两地来了。为首的张大柱手里拎着两条活鱼，一进门就大声嚷嚷：“秦哥，嫂子，俺们来闹洞房啦！”
“胡闹！”姜瀛玉作势要打，“昨晚还没闹够？”
“昨晚那是大伙一起闹，今天是我们兄弟几个单独来！”张大柱挤眉弄眼，“秦哥，听说你昨晚研究了一夜'新技术'？”
年轻人们哄笑起来，秦志强差点被粥呛到。
席曼婷红着脸躲进了灶房，却听见外面越发没遮拦的调侃：
“秦技术员，你那套科学种田的法子，用在'种人'上管用不？”
“人家秦哥肯定有科学计划，三年抱俩，五年抱仨！”
灶房里，姜瀛玉一边切菜一边偷笑：“别理他们，男人都这德行。”
她凑近席曼婷耳边，“不过说真的，你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？爹昨晚还跟我念叨呢...”
“嫂子！”席曼婷的脸红得像桌上的红纸。
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，接着传来席父的咳嗽声。
席曼婷探头一看，父亲正背着手站在院门口，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长辈。
“爹...”秦志强连忙站起来。
席父板着脸扫视一圈，小伙子们立刻噤若寒蝉。就在气氛变得尴尬时，老人突然从背后拿出一个红布包：“给，昨晚忘给你们了。”
秦志强打开一看，是一对雕刻精美的桃木梳子，梳背上刻着“百年好合”四个字。
“谢谢爹！”席曼婷眼眶发热。
“行了行了，”席父摆摆手，转身往外走，嘴里嘟囔着，“我去看看自留地的菜，你们年轻人聊吧。”
走到门口又回头瞪了那群小伙子一眼：“别太过分啊！”
长辈们一走，院子里的笑声更响了。张大柱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，边嗑边说：“秦哥，教教我们呗，你是怎么把咱村最俊的姑娘追到手的？”
秦志强挠挠头，憋了半天才说：“就是...就是真心对她好...”
“听听！这才是技术员水平！”张大柱拍着大腿，“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情话强多了！”
正闹着，村里的赤脚医生刘婶挎着药箱进来了：“小秦啊，我给你送点补药来。”
她从药箱里掏出几个纸包，“这是枸杞，这是当归，泡酒喝最好了...”
“刘婶！“秦志强哭笑不得，“我用不着这个...”
“现在用不着，以后总用得着！”刘婶意有所指地眨眨眼，“你可是咱们村的技术骨干，身体不能垮！”
席曼婷在灶房里听着这些越来越露骨的调侃，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姜瀛玉笑着推她：“快去救救你男人吧，再这么下去，他该冒烟了！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端着切好的西瓜走出灶房。阳光下，她鬓角的玻璃发卡闪闪发亮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“哇！这发卡真漂亮！”
“秦哥送的？真有眼光！”
话题终于从那些令人脸红的内容转向了发饰和穿着，席曼婷悄悄松了口气，却发现丈夫正望着她，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。
就在这时，广播里再次传来关于恢复高考的详细报道。秦志强的表情明显变了，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。
席曼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，但还没等她询问，张大柱就跳起来：“对了！听说公社要组织庆祝晚会，咱们村得出节目。秦哥，你和嫂子来个二重唱怎么样？”
“我...我不会唱歌...”秦志强有些心不在焉。
“骗谁呢！去年丰收节你不是唱得挺好？”张大柱不依不饶，“就这么定了！今晚排练，明天上台！”
众人起哄间，没人注意到秦志强频频望向广播喇叭的眼神。只有席曼婷悄悄握住了他的手，感受到他手心异常的潮湿。
午饭过后，乡亲们陆续散去。席曼婷收拾着碗筷，突然被丈夫从背后抱住。
“曼婷，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我有话跟你说...”
席曼婷转过身，看见丈夫眼中闪烁的光芒，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、混合着渴望与忐忑的神情。
她突然明白了什么，轻声问道：“是关于高考的消息，对吗？”
秦志强愣住了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“
“我了解你，”她微笑着抚平他衣领的褶皱，“每次你谈到上学读书的事，眼睛都会发亮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“你想参加高考，是不是？”
秦志强重重地点头，随即又急忙解释：“但如果你不同意，我绝对不会...”
“傻子，”席曼婷打断他，“我嫁给你，不就是因为喜欢你这份上进心吗？”
她踮起脚尖，在他耳边轻声道，“去吧，我支持你。家里有我呢。”
秦志强紧紧抱住妻子，声音哽咽：“谢谢你，曼婷。我保证，不管考上考不上，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选择。”
窗外，阳光正好。
大树上的红灯笼轻轻摇晃，仿佛在见证这个新婚小家庭的第一个重要决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