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曼婷，发什么呆呢？”姜瀛玉端着簸箕走进来，里面装着刚摘的豆角，“明天公社文艺汇演，你不是要唱《茉莉花》吗？还不练习？”

席曼婷坐在窗前，手指轻轻抚过程志强送给她的木喜鹊。

一周前的电影之夜仿佛还在眼前，那个高大腼腆的青年在月光下说“想见你”的模样，让她每每想起就心跳加速。

一听到姜瀛玉的恒银，席曼婷慌忙把木喜鹊藏进抽屉：“正打算练呢，嫂子。”

姜瀛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，放下簸箕坐到她身边：“程家那小伙子挺不错的，你哥打听过了，在部队立过功，家里养蜂也是一把好手。”

“嫂子！”席曼婷的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，“我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，就是、就是……”

“就是什么呀？”姜瀛玉逗她，“连人家送的定情信物都收下了，还害羞呢？”

席曼婷低头绞着衣角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：“他说明天会来看我表演。”

“那可得好好打扮。”姜瀛玉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条淡粉色的纱巾，“这是我结婚时你哥送的，借你明天用。”

纱巾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，像一片初绽的桃花。

席曼婷小心翼翼地接过来，贴在脸颊上蹭了蹭：“谢谢嫂子。”

第二天中午，席曼婷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公社大院。

她穿着那件淡紫色裙子，乌黑的辫子上系着姜瀛玉的粉色纱巾，整个人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紫薇花。

槐树下空无一人。

席曼婷松了口气，又隐隐有些失落。

她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，再次检查自己的妆容。

其实不过是抹了点嫂子珍藏的雪花膏，涂了淡淡的唇脂。

“曼婷。”
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席曼婷转身时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。

程志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，又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松开。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衬衫，袖口整齐地挽到手肘处，露出结实的小臂。

头发似乎刚洗过，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。

“你来得真早。”

程志强声音低沉，目光却亮得惊人。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，上面盖着块干净的蓝布。

席曼婷好奇地看着篮子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
程志强腼腆地掀开蓝布，露出两个玻璃罐子：“蜂蜜，答应过你的。一罐是枣花蜜，一罐是槐花蜜，对嗓子都好。”

玻璃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，金黄色的蜂蜜像凝固的阳光。席曼婷小心翼翼地接过，发现篮子底部还放着一个小纸包。

“这是？”

“薄荷糖。”程志强的耳朵又红了，“我托战友从城里捎的，唱完歌含一颗，嗓子会舒服些。”

席曼婷的心像被蜜糖浸泡过一般，甜得发颤。

她正想道谢，忽然听见公社大喇叭开始试音，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了这温馨的时刻。

“汇演要开始了。”程志强接过篮子，“我帮你拿着，你去后台准备吧。”

席曼婷点点头，突然想起什么，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：“给你带的酱菜，我妈新做的，比上次那批更入味。”

程志强接过布包，两人的指尖在阳光下短暂相触，又迅速分开。

席曼婷红着脸跑向后台，程志强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，才慢慢走向观众区。

公社大院临时搭建的舞台上，红色横幅写着“庆祝夏粮丰收文艺汇演”。

台下已经坐满了人，孩子们在过道里追逐打闹，妇女们交头接耳，空气中弥漫着葵花籽和炒花生的香气。

程志强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，小心地把蜂蜜篮子放在脚边。

他环顾四周，发现席砚南和几个村里青年坐在不远处，正朝他点头示意。

程志强礼貌地回了个微笑，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。

他知道，席曼婷的家人正在暗中考察他。

汇演开始后，先是公社领导讲话，接着是各村选送的节目。有快板书、三句半，还有一群小姑娘跳的《丰收舞》。

程志强坐得笔直，眼睛却不时瞟向后台入口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“下面请欣赏，席家村席曼婷同志带来的民歌独唱《茉莉花》！”

掌声中，席曼婷缓步走上舞台。

阳光透过舞台顶棚的缝隙洒在她身上，粉色纱巾随风轻扬，衬得她肤若凝脂。

她微微低头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，像个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。

程志强屏住呼吸，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膛。当席曼婷清亮的嗓音响起时，整个公社大院都安静下来。

“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……”

她的声音像山涧清泉，纯净透亮，带着乡野特有的质朴与灵动。

程志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，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一束光。

唱到第二段时，席曼婷的目光扫过观众席，在找到程志强后，她的歌声突然变得更加明亮，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涡。

程志强不由自主地坐得更直，仿佛要用全身的力气去回应这份无声的交流。

最后一个音符落下，掌声如雷。席曼婷鞠躬谢幕，程志强拍手拍得掌心发红。

就在这时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后排传来：

“唱得不错啊席曼婷！什么时候也给哥哥我单独唱一个？”

程志强转头，看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壮实青年正朝舞台方向吹口哨，身边几个同伴发出哄笑。

他认出那是邻村赵家的儿子赵铁柱，出了名的游手好闲。

席曼婷显然也听到了，她匆匆下台，脸色有些发白。程志强握紧拳头，强压下心头怒火。

部队的经历教会他克制，但保护席曼婷的冲动让他几乎坐不住。

汇演结束后，人群开始散去。程志强拎着篮子站在后台出口，等待席曼婷出来。

夕阳西下，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“志强哥！”席曼婷小跑着过来，脸上还带着表演后的红晕，“我唱得怎么样？”

“好听。”程志强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比广播里的还好听。”

席曼婷眼睛亮晶晶的：“真的吗？我练了好久的。”
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程志强递过蜂蜜篮子，“要不要现在尝尝？润润嗓子。”

两人正说着，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出现了：“哟，这不是程家村的退伍兵吗？怎么，看上我们村的姑娘了？”

赵铁柱带着三个同伴围了过来，嘴里叼着根草茎，眼神轻佻地在席曼婷身上打转。

程志强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，将席曼婷护在身后。

“赵铁柱，请你放尊重点。”席曼婷从程志强身后探出头，声音虽然发抖，但很坚定。

“尊重？”赵铁柱嗤笑一声，“席曼婷，你什么时候跟这种闷葫芦好上了？他除了会刻几个破木头，还有什么本事？”

程志强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。席曼婷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，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。

“赵铁柱，”程志强开口，声音低沉而冷静，“我们都是成年人，说话做事要负责任。请你向席曼婷同志道歉。”

“道歉？”赵铁柱夸张地大笑，“我凭什么道歉？我说错什么了？你——”

他的话戛然而止，因为程志强突然上前一步。虽然程志强没有动手，但军人特有的气场让赵铁柱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。

“你想干什么？”赵铁柱色厉内荏地喊道。

程志强平静地看着他：“不想干什么。只是提醒你，欺负女同志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。”

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，有人开始指指点点。赵铁柱脸上挂不住，突然伸手去推程志强：“你算老几！”

程志强侧身一闪，赵铁柱用力过猛，踉跄着差点摔倒。他的同伴赶紧扶住他，场面一时混乱起来。

“住手！”

一声厉喝传来，席砚南过来，身后跟着程家大哥。

赵铁柱见状，立刻收敛了许多：“席、席大哥……”

“赵铁柱，”席砚南冷冷地说，“再让我看见你骚扰我妹妹，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
赵铁柱讪讪地带着同伴溜走了。

席砚南转向程志强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，突然露出笑容：“处理得不错，没动手。”

程志强松了口气：“谢谢席哥。”

“谢什么，”席砚南拍拍他的肩膀，“曼婷交给你，我放心。”

说完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，跟着程家大哥离开了。

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，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。

席曼婷和程志强走在回家的田埂上，谁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不愉快。

“你刚才，为什么不还手？”席曼婷终于忍不住问道。

程志强摘了片路边的草叶，在指尖捻了捻：“在部队学过，真正的强者不是靠拳头解决问题。”

席曼婷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她突然明白了哥哥为什么说“放心”。

因为这个男人不仅有力量，还有智慧。

“其实……”程志强犹豫了一下，“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。”

“什么事？”

“下个月县里有招工考试，我想试试拖拉机站的岗位。”程志强声音很轻，但很坚定，“如果考上了，就是正式工，有工资，有粮票。”

席曼婷的心跳加速了：“那很好啊！你一定能考上！”

程志强停下脚步，转身面对她：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我考上了，你愿意……愿意跟我处对象吗？”

晚风突然停了，稻田里的虫鸣也仿佛安静下来。

席曼婷感觉脸颊发烫，手中的蜂蜜篮子变得沉甸甸的。

“我……”她刚要回答，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。

两人同时抬头，发现不知何时乌云已经密布。

第一滴雨落下时，程志强迅速脱下衬衫罩在席曼婷头上：“快跑！”

暴雨倾盆而下，两人手拉手在田埂上飞奔。程志强的手掌温暖而有力，牢牢地包裹着席曼婷的小手。

雨水打湿了她的纱巾，打湿了她的辫子，却浇不灭心中那团火。

跑到一处废弃的瓜棚下避雨时，两人都已经湿透了。

席曼婷的纱巾贴在脸上，睫毛上挂着水珠，像清晨的蛛网。

程志强的白背心湿透后贴在身上，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。

“冷吗？”程志强担忧地问，想靠近又不敢。

席曼婷摇摇头，突然笑了：“你刚才问我愿不愿意？”

程志强屏住呼吸，雨水从他发梢滴落。

“我愿意。”席曼婷声音很轻，但在雷雨声中清晰可闻，“不管你能不能考上，我都愿意。”

程志强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。

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，轻轻拂去席曼婷脸上的水珠：“我会对你好的，一辈子。”

雨声渐歇，天边透出一线微光。

两人站在瓜棚下，看着对方狼狈又幸福的模样，不约而同地笑了。

远处，席砚南和程家大哥撑着伞走来，看见这一幕，相视一笑，又默契地转身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