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报报道后的第三天,姜瀛玉收到了师范学院校长的正式邀请。
校长办公室里,白发苍苍的老教育家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。
“姜同学,你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。”校长推了推眼镜,“我们想请你作为师范学院的优秀学生代表,参加下个月的教育论坛。”
姜瀛玉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,茶水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波纹。
她想起柳树沟那间漏风的教室,想起席砚南在油灯下批改作业的侧脸,想起小菊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的模样。
“校长,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。”她轻声说,“真正的英雄是那些日复一日坚守在乡村的教师们。”
校长温和地笑了:“正是这种谦逊和真诚打动了大家。论坛会有媒体到场,你的经验值得被更多人知道。”
走出校长办公室,姜瀛玉的脑海里回荡着校长的话。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,翻到夹着桑叶的那一页。桑叶已经干枯,但脉络依然清晰,就像她与家乡那看不见的连结。
“姜同学!”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林书远快步追上她,手里拿着一叠文件:“我正好找你。校长跟你谈论坛的事了?”
姜瀛玉点点头:“我刚从办公室出来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林书远的眼睛亮了起来,“我帮你准备了一些资料,包括乡村教育的统计数据和政策支持。论坛上可能会用得到。”
他翻开文件,姜瀛玉看到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标注。林书远的字迹工整有力,与席砚南那种带着木屑味的潦草笔迹截然不同。
“谢谢,但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讲述。”姜瀛玉合上文件,“砚南常说,真实的经历比数据更有说服力。”
林书远的表情凝固了一瞬,随即笑道:“你说得对。我只是...想帮上忙。”
回宿舍的路上,姜瀛玉反复思考着校长的提议。她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,能为女子学堂争取更多关注和资源。但内心深处,她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注会改变什么。
宿舍楼下,张晓兰正等着她。
“猜猜谁来了?”张晓兰神秘地眨眨眼,“《教育月刊》的记者带着摄影师,想给你做个专题报道。”
姜瀛玉的脚步顿住了。她看到宿舍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,车窗上贴着杂志社的标志。
“我...我得先准备下午的课。”她突然转身,朝教学楼方向快步走去。
“瀛玉!”张晓兰追上来,“怎么了?这可是好事啊!”
姜瀛玉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:“晓兰,我只是个普通的乡村教师,不是什么英雄。那些报道把我说得太...太特别了。”
张晓兰拉住她的手:“但你就是特别啊!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坚持办学,帮助那些女孩...”
“可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。”姜瀛玉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是砚南,是村里的长辈们,是那些坚持送女儿来上学的父母们...甚至那些走几里山路来上课的孩子们,他们才是真正勇敢的人。”
张晓兰沉默了。远处,摄影师正从车上搬下设备,闪光灯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张晓兰轻声说,“我去跟他们解释,说你临时有课。”
姜瀛玉感激地握了握好友的手,转身走向教学楼。她需要安静的地方思考。
图书馆的角落,姜瀛玉翻开了席砚南最新寄来的信。信纸上有几处水渍,像是被雨水打湿过。
席砚南在信中描述了村里春耕的景象,学堂屋顶的修缮,以及明远和明澈养的蚕已经结茧的好消息。
“小菊现在能写整篇作文了,”席砚南写道,“她写了一篇《我的老师》,把我和你比作春天的雨和阳光。读给村民们听时,好几个大老爷们儿都抹眼泪...”
姜瀛玉的眼泪落在信纸上,与原有的水渍融为一体。
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场景:席砚南站在简陋的教室里,用他那带着木屑味的声音朗读作文,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孩子们专注的小脸上。
“姜同学?”
林书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他手里拿着两本书,显然也是来图书馆查阅资料的。
“抱歉打扰你了。”他看到姜瀛玉眼角的泪光,声音立刻低了下来,“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姜瀛玉迅速擦干眼泪,摇摇头:“没什么,只是...想家了。”
林书远在她对面坐下,目光落在桌上的信纸上:“席老师来信了?”
“嗯。”姜瀛玉小心地折起信纸,“学堂一切都好,孩子们进步很大。”
林书远沉默片刻,突然说:“我拒绝了《教育月刊》的采访请求。”
姜瀛玉惊讶地抬头:“为什么?他们也想采访你?”
“他们想做一个'乡村教育先锋'的专题,把我和你放在一起报道。”林书远苦笑,“我说我们情况不同,你才是真正在一线坚持的人。”
姜瀛玉心头一暖:“谢谢你。其实...我刚才也逃掉了他们的采访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某种默契在空气中流动。
“有时候我在想,”林书远轻声说,“我们做教育到底是为了什么?为了改变世界?还是为了那些具体的人?”
姜瀛玉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当然是为了那些具体的人。砚南常说,教育不是改变世界,而是帮助每个孩子找到自己的世界。”
林书远深深地看着她:“你知道吗?这正是我最敬佩你们的地方。在这个追逐名利的世界里,你们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些最需要帮助的孩子身上。”
窗外,夕阳将图书馆的书架染成金色。姜瀛玉突然意识到,这是她与林书远第一次如此深入地交谈,没有教案和学术的隔阂,只有两颗同样热爱教育的心在共鸣。
“林学长,你什么时候启程去滇西?”她问道。
“下周一。”林书远回答,“比原计划提前了。校长说雨季就要来了,得赶在道路被冲毁前到达。”
姜瀛玉想起柳树沟的雨季,想起席砚南背着孩子们过溪水的背影。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:“我能送你一件礼物吗?
”
林书远惊讶地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包。打开后,里面是一片干枯的桑叶和一支粗糙的木笔。
“这是...”
“桑叶来自我们学堂的小桑树,木笔是砚南做的,和小菊用的那支一样。”姜瀛玉微笑着说,“带着它们,就像带着我们学堂的祝福。”
林书远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物,手指轻轻抚过木笔上的纹路:“这...太珍贵了。谢谢你,姜瀛玉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颤抖,姜瀛玉假装没有注意到。
论坛当天,小礼堂座无虚席。姜瀛玉穿着那件湖蓝色旗袍,站在讲台上讲述她和席砚南的故事。这一次,她没有紧张,只有满心的真诚。
“...我们学堂有个传统,”她对着话筒说,“每当有学生取得进步,她就会得到这支木笔一周的使用权。这不是什么贵重物品,但它代表着一种认可,一种传承...”
台下,林书远坐在第一排,手里握着姜瀛玉送给他的那支木笔。
当姜瀛玉讲到席砚南如何用废旧物品制作教具时,她看到林书远举起那支笔,像学生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那样。
演讲结束后,掌声经久不息。几位教育基金会的代表围上来,表示愿意资助女子学堂的建设。一位企业家甚至提出要为他们建一栋全新的校舍。
“谢谢大家的好意,”姜瀛玉礼貌但坚定地说,“但教育不是靠华丽的校舍就能做好的。我们需要的是理解乡村、理解孩子的人。”
她看到林书远在人群外对她竖起大拇指,眼中满是骄傲。
那天晚上,姜瀛玉做了个梦。她梦见自己回到了柳树沟,席砚南站在学堂门口等她,阳光透过他身后的桑树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孩子们围上来,七嘴八舌地叫着“姜老师”。明远拉着明澈的手,兴奋地展示他们养的蚕结出的茧...
醒来时,窗外天刚蒙蒙亮。姜瀛玉轻抚隆起的腹部,做了一个决定。
早餐时,她找到张晓兰:“我想提前回去。”
张晓兰差点打翻豆浆:“什么?离学期结束还有两个月呢!”
“我知道。”姜瀛玉平静地说,“但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了。校长同意把我的课程转为远程学习,剩下的实践部分可以在学堂完成。”
“是因为林书远吗?”张晓兰突然问。
姜瀛玉摇摇头:“不,是因为我自己。这些天的经历让我明白,我的位置在那里,在砚南身边,在那些孩子中间。”
她拿出昨晚写好的信:“能帮我转交给林学长吗?他今天应该已经启程去滇西了。”
张晓兰接过信,轻轻叹了口气:“我会想你的。”
“我们还会再见。”姜瀛玉拥抱好友,“随时欢迎来柳树沟做客。砚南会给你做他最拿手的桑叶茶。”
收拾行李时,姜瀛玉把林书远给她的教案小心地包好,放进箱子的最底层。
那是宝贵的礼物,但她知道,真正的教育不在纸上,而在那些与孩子们相处的日日夜夜里。
火车站台上,姜瀛玉望着远方的山脉。再过几个小时,她就能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,回到席砚南和孩子们身边。
列车启动时,她仿佛听到了柳树沟的溪水声,看到了女子学堂门前那棵小桑树在风中摇曳的样子。
在那里,有她的根,她的爱,她未完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