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远站在学校领奖台上,手里捧着那面绣着“见义勇为小英雄”的锦旗,眼睛却一直盯着礼堂后排的父亲。席砚南穿着深蓝色衬衫,在众多家长中显得格外清瘦,但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。
“明远同学凭借过人的医学知识和沉着冷静的判断,成功挽救了同学的生命...”校长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,明远却只记得那天手指下李明逐渐恢复的脉搏,还有那块被汗水浸透的手帕。
颁奖结束后,席砚南被一群家长围住请教急救知识。明远站在一旁,注意到父亲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左胸,眉头偶尔轻微皱起。他想起昨晚偷听到父母谈话中提到的“心肌纤维化”和“EF值下降”,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的心。
“爸爸,我们去看看陈爷爷吧。”回家的路上,明远突然提议,“他说要教我心脏解剖的。”
席砚南低头看着儿子,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:“今天不行,爸爸有点累了。周末再去好吗?”
明远点点头,小手悄悄攥紧了书包带。他知道父亲从不说累,除非真的很难受。
晚饭后,明远照例爬上阁楼观察他的星星。最近几周,“砚玉远澈”星的亮度波动更加明显了,有时几乎要从望远镜里消失。他翻开观察日记,把今晚的数据添加到折线图上,曲线像心电图一样起伏不定。
“星星生病了吗?”明澈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,小脸贴在望远镜镜筒上。
“星星不会生病,只会变老。”明远下意识回答,然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。他急忙补充:“但它们会存在很久很久,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久。”
楼下传来姜瀛玉的惊呼声。兄弟俩冲下楼梯,看见席砚南靠在沙发上,脸色苍白如纸,手里还攥着一本翻开的医学期刊。
“没事,只是有点头晕。”席砚南勉强笑了笑,“可能是最近太忙了。”
姜瀛玉已经拿出了血压计,动作娴熟地绑在丈夫手臂上。明远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,看着母亲的表情一点点凝固。
“收缩压只有90,”她轻声说,“砚南,明天必须去医院。”
那晚,明远做了个奇怪的梦。梦里父亲变成了一颗星星,在漆黑的夜空中孤独地闪烁,而他站在地面上,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听诊器,却怎么也够不到那么高的地方。
第二天是周六,席砚南却早早出门去了医院。明远把弟弟送到陈爷爷家后,径直去了市图书馆。他在医学专区待了一整天,抄录了所有关于心肌纤维化的资料,还在电脑上检索了最新的治疗方法。
“小朋友对这些感兴趣?”图书管理员好奇地问。
明远头也不抬:“我要救一颗星星。”
傍晚回家时,他发现父亲正在书房整理文件,桌上放着一沓检查报告。
“爸爸!”明远冲过去,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笔记,“我查到有一种新的干细胞疗法,还有...还有人工心脏辅助装置...”
席砚南愣住了,他接过儿子的笔记,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医学术语,有些单词还拼错了,但内容却出奇地准确。最让他动容的是最后一页,画着一颗心脏解剖图,旁边标注着:“这里需要更多的爱”。
“小远,”席砚南把儿子搂进怀里,声音有些哽咽,“医生最难医治的就是自己。但有你这样的助手,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明远把脸埋在父亲胸前,听到那熟悉的心跳声比平时快了一些,也弱了一些。他突然想起什么,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石头:“这是我在学校捡到的,形状像心脏。送给您。”
石头是暗红色的,表面光滑如镜,确实像一颗微缩的心脏。席砚南郑重地把它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,旁边是明远获得的那面锦旗。
接下来的日子,明远对医学的热情达到了新高度。他不仅完成了学校的心脏模型,还在陈爷爷指导下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心肺复苏模拟器。每当席砚南下班回家,总能看见儿子在客厅里对着假人练习急救,小脸上满是专注。
“按压深度5厘米,频率每分钟100到120次...”明远一边做一边背诵要领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席砚南靠在门框上看着,胸口泛起一阵暖流。他知道儿子在害怕什么,也明白这份执着背后的心意。医学不再只是书本上的知识,而成了父子之间特殊的对话方式。
六月中旬,席砚南的病情突然加重。一次门诊后,主治医生坚持要他立即住院调整治疗方案。那天晚上,全家人都沉默了。明澈似乎也察觉到什么,抱着他的小恐龙玩偶不肯放手。
“只是常规治疗,”席砚南试图让气氛轻松些,“就像汽车需要定期保养一样。”
明远没说话,只是默默帮父亲收拾住院用品。他把那块心形石头、手帕相框和最新制作的微型除颤器模型都塞进了行李。
“这些能让你在医院继续研究。”他故作轻松地说,声音却有些发抖。
住院第一天,席砚南做了全面检查。医生们讨论治疗方案时,明远就站在走廊上,耳朵紧贴着门缝。他听到“心脏移植”、“等待名单”这样的字眼,还有母亲压抑的抽泣声。
第二天清晨,明远独自来到医院天台。城市刚刚苏醒,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。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望远镜,寻找那颗熟悉的星星。在晨光中,“砚玉远澈”星几乎看不见了,但他知道它还在那里。
“我会找到办法的。”明远对着天空轻声说,仿佛在立下誓言。
回到病房时,他发现父亲床前多了几个穿白大褂的陌生人。陈爷爷正在和他们热烈讨论着什么,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。
“明远!”陈爷爷兴奋地招手,“来见见首都心脏病研究所的王教授,他们正在试验一种新的基因疗法!”
王教授蹲下身与明远平视:“你爸爸告诉我们,你是个小医学专家。我们正在讨论一种可能对他有帮助的治疗方案,你想听听吗?”
明远眼睛一亮,急忙点头。王教授用简单的语言解释了基因编辑技术如何修复受损的心肌细胞,还展示了电脑上的模拟动画。明远看得入迷,问题一个接一个,有些甚至难住了在场的专家。
“这孩子有天赋。”王教授对席砚南感叹,“再过十年,说不定就是他来主导这样的研究了。”
席砚南骄傲地看着儿子,尽管脸色依旧苍白,眼中的光彩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。
治疗方案确定后,席砚南需要先进行一系列准备治疗。明远每天放学后都来医院,有时带着新的医学问题,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画画。他的素描本上全是心脏解剖图和星空图,偶尔还有全家人的肖像。
一个雨天的下午,明远发现父亲正在看一本相册。照片里的席砚南年轻健康,站在手术台前,眼神专注而坚定。
“爸爸,您救了那么多人,”明远靠在父亲肩头,“现在轮到我们来救您了。”
席砚南合上相册,轻抚儿子的头发:“医者不能自医,这是自古以来的难题。但爱是最好的药,这点爸爸深信不疑。”
治疗开始前一天,陈爷爷提议全家去郊外看星星。他们驱车来到城外的山坡上,席砚南虽然虚弱,却坚持要一起爬上观景台。
夜空中繁星点点,比城市里看到的要明亮许多。明远架好望远镜,很快就找到了“砚玉远澈”星。令他惊喜的是,那颗星星今晚格外明亮,旁边明澈的“生日星星”也闪烁着柔和的光芒。
“看!”明澈兴奋地指着天空,“我的星星在眨眼睛!”
席砚南仰头望着星空,嘴角挂着微笑。姜瀛玉悄悄握住他的手,两人十指相扣。
“我有个主意,”陈爷爷突然说,“我们每个人对着星星许个愿,然后写下来埋在这里。等砚南完全康复了,再一起来挖出来。”
明远第一个响应。他认真地在小纸条上写下:“我希望成为像爸爸一样的医生,治好所有生病的心脏。”明澈则画了一幅画:一个小人站在山顶,手里举着一颗发光的星星。
姜瀛玉的纸条上写着:“愿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,看遍世间所有星辰。”陈爷爷写的是:“医学的进步永无止境,而爱的力量超越一切科学。”
最后轮到席砚南。他沉思片刻,只写了两个字:“永远”。这个简单的词语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——对医学事业的热爱,对家人的眷恋,对生命的渴望。
他们找了一个防水盒,把纸条放进去,然后埋在一棵年轻的樱花树下。陈爷爷说,等这棵树开花的时候,就是他们来开启时间胶囊的时候。
“那时候爸爸一定完全好了。”明澈信心十足地说,小手拍着树干,仿佛在与它约定。
回医院的路上,明远注意到父亲走得很慢,但每一步都很稳。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,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暖与生机。
“爸爸,”明远突然问,“您害怕吗?”
席砚南停下脚步,望着儿子早熟的眼睛:“害怕是人之常情,但爸爸更多的是感恩。感恩有你们,有陈爷爷,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人。”他指向夜空,“就像星星,看似孤独,实际上每颗星都有自己的星系。”
治疗开始的那天早晨,明远把自己最新制作的心脏模型放在了父亲床头。这个模型用上了陈爷爷实验室的特殊材料,可以模拟真实心跳。模型旁边是一张卡片,上面写着:“借给爸爸一颗心,等您自己的心变强壮了再还给我。”
席砚南被推进治疗室前,全家人都围在床边。明澈送上了一个用纸折的星星,姜瀛玉亲吻丈夫的额头,陈爷爷则像个年轻人一样竖起大拇指。
“我们等你回来,”明远握住父亲的手,“然后一起看星星。”
治疗室的门关上了。明远站在窗前,望着里面忙碌的医护人员和各种仪器。他想起自己救李明时的情景,想起那些医学书上读到的知识,想起夜空中的“砚玉远澈”星。
姜瀛玉把手搭在儿子肩上:“会没事的。你爸爸是最坚强的医生,而我们有最棒的守护星。”
明远点点头,目光坚定。他知道,无论结果如何,医学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。就像父亲说的,科学家寻找答案,医生学会带着问题生活。而爱,是最好的药,治疗时间是永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