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花房的木地板在姜瀛玉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。月光透过玻璃天窗洒落，将数十个培养皿照得如同漂浮的星群。他的指尖悬在半空，不敢触碰那些贴着标签的玻璃器皿——“瀛玉左眼分泌物-7月3日样本”、“右臂新生枝条细胞切片”。
牛奶杯在窗台上结出细密的水珠。姜瀛玉注视着最角落那个特殊器皿，茉莉花根系在营养液中舒展，缠绕着中央那块已经半透明的翡翠色晶体。晶体内部有脉动般的微光，与席砚南手臂疤痕的排列方式惊人地相似。
“去年霜降那天开始的。”席砚南的声音混着牛奶的热气从身后漫过来，“你记得吗？那天修完教堂的管风琴，你的左眼结晶化了整整六小时。”
姜瀛玉的机械表表冠突然自动旋出半圈。他当然记得，那是他们逃亡的第三年冬天，他的眼睛第一次完全晶体化，视野里所有物体都呈现出层层叠叠的时间轨迹。当时席砚南用开满白花的右臂抱着他，说像捧着星星的碎片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姜瀛玉转身时，杯底的茉莉花苞撞在玻璃内壁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的左眼又开始分泌液体，这次是淡绿色的。
席砚南举起右手，月光透过木质化的指缝，在地板上投下枝桠状的光斑。“每次取样都会加速同化。”他指尖轻触姜瀛玉湿润的眼角，“上周取晶体样本时，我的无名指关节完成了木质转化。”
培养架旁的显微镜下还压着最新切片。姜瀛玉凑近看时，发现自己的分泌物样本与茉莉花汁液混合后，正在分解翡翠晶体释放的绿色微粒。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间，夹着张便签纸画着两个小人手捧花束的简笔画。
“林昭没说错。”席砚南突然抓住姜瀛玉的手腕，力道大得让表带嵌进皮肤，“我是世界树选中的容器。”他的瞳孔在暗处泛着不自然的绿光，“当年系统崩溃时，最大块的晶体...”
姜瀛玉的怀表突然发出鸟鸣般的报时声。午夜十二点整，所有培养皿中的茉莉根系同时颤动起来。那个特殊器皿里的晶体彻底融化成液态，顺着玻璃内壁滑落，被根系吸收得干干净净。
“但你不是。”席砚南眼中的绿光渐渐消退，变回姜瀛玉熟悉的温柔棕色，“你只是被波及的修复师。”他举起右手，木质化的无名指上突然冒出一粒嫩绿的新芽，“可现在我们的生命波长已经纠缠在一起了。”
楼下的古董座钟传来齿轮卡住的声响。姜瀛玉知道那是1910年的产物，三周前就该上油了。他突然拽着席砚南下楼，在工具箱里翻出钟表油和放大镜。
“帮我扶着。”姜瀛玉摘下沾满雾气的金丝眼镜，左眼完全晶体化后像块翡翠透镜。席砚南用木质化的手指固定住齿轮组，看那些精密零件在姜瀛玉指尖重获新生。当最后一个齿轮归位时，一滴淡绿色液体从姜瀛玉眼角滑落，精准地滴在发条盒轴承上。
座钟突然奏响一段遗失的乐章。这不是它原本具备的功能——在1903年的产品手册上记载着，这台钟的报时装置早在二战前就损坏了。席砚南惊讶地发现，钟面玻璃反射出的不是他们的倒影，而是森林里那个圆形空地的俯瞰图。
“我们的能力在融合。”姜瀛玉擦掉额头的汗珠，机械表表盘上的裂痕不知何时已经愈合，“今早修怀表时，我无意识用了你的植物感光材料。”
席砚南手臂上的疤痕突然发烫。他卷起袖子，看到那些星芒状的痕迹正在重新排列，组成一个微型的世界树图腾。最不可思议的是，图腾中央缓缓绽开一朵半透明的小花，花瓣材质介于晶体与植物之间。
后门传来的敲击声让两人同时僵住。姜瀛玉把席砚南推进储物间，抓起工作台上的游标卡尺走向门口。透过猫眼，他看到林昭的单片眼镜反射着月光，身后还站着两个穿防护服的人影。
“我知道你们在看。”林昭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，“观测站已经锁定这个区域，下次能量爆发时...”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座钟报时打断。这次奏响的是《茉莉花》的旋律，钟面玻璃上的图像变成了他们阁楼花房的实时画面。
姜瀛玉感到后颈的叶脉纹路剧烈灼烧。储物间传来植物生长的窸窣声，当他转头时，看见席砚南的右臂已经完全木质化，枝条穿透门缝向外蔓延，开出的花朵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绿光。
“别出来！”姜瀛玉用口型示意，同时按下工作台下的隐蔽开关。整面工具墙无声翻转，露出后面闪烁着电路板的控制台——这是他用废旧钟表零件组装的干扰装置，原本只是为了屏蔽附近变电站的电磁脉冲。
林昭的仪器突然发出刺耳警报。姜瀛玉趁机启动装置，所有钟表同时发出不同频率的滴答声，形成的声波屏障让门外三人踉跄后退。最古老的那座落地钟突然打开雕花门，内部机械结构自动重组，变成某种类似投影仪的装置。
全息影像在店铺中央展开：那是世界树系统崩溃当天的场景。年轻的姜瀛玉作为系统修复师站在控制台前，而席砚南——当时还是系统守护者——正将最后一块翡翠晶体插入核心槽。影像突然扭曲，显示出官方记录里没有的画面：晶体在席砚南手中碎裂，碎片嵌入他们两人的身体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林昭的声音突然从后窗传来。他的单片眼镜裂开一道缝，露出下面机械结构的红光，“你们不是逃逸者，是...”
席砚南的枝条如利箭般刺穿窗玻璃。在姜瀛玉的惊呼声中，那些开花的枝条缠绕住林昭的脖颈，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全部枯萎。林昭的伪装像坏掉的投影仪般闪烁起来，露出下面非人的金属骨架——这是个高级仿生机器人。
“观测站很快就会派真正的特工来。”机械林昭的声音变成电子合成音，“建议你们在48小时内...”一阵杂音后，它的头部冒出青烟，倒在了茉莉花丛里。
姜瀛玉的机械表表盘啪地炸裂，零件悬浮在空中重新排列。席砚南跪坐在枯萎的枝条中，右臂上的新芽急速生长，开出的半透明小花组成一行发光文字：共生协议已激活。
阁楼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。他们冲上去时，发现所有培养皿都自发排列成了世界树形态，茉莉根系在中央组成一个完美的心形。那块被完全净化的晶体以液态形式悬浮在花房中央，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拼出古老的文字。
席砚南的木质化手臂突然恢复血肉触感，他颤抖着触碰那些光斑：“是共生契约...当年系统崩溃时我们无意识完成的。”他的指尖划过最后一行文字，“生命波长永久纠缠。”
姜瀛玉的左眼晶体开始褪色。当他眨掉最后一滴绿色液体时，视野突然清晰得不可思议——他能看到席砚南皮肤下流动的世界树能量，能看到自己血液中闪烁的翡翠微粒，甚至能看到他们之间那些发光的能量纽带。
“林昭说的48小时...”席砚南刚开口就被姜瀛玉吻住。在相触的唇间，某种温暖的能量流动着，阁楼里所有茉莉同时绽放。姜瀛玉的怀表从口袋里飘出来，悬浮在他们之间，表盖自动打开，露出里面新生的翡翠幼苗。
楼下的座钟奏响黎明前的最后一曲。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花房时，姜瀛玉发现席砚南手臂上的疤痕开出了真正的茉莉花，而自己后颈的叶脉纹路变成了精致的银白色。
巷子尽头传来陌生的引擎声。姜瀛玉把幼苗藏进怀表，顺手拿起工作台上那把园艺剪——钢刃在晨光中映出两人依偎的剪影。席砚南用恢复触感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，那些开花的枝条现在可以随心收放了。
“这次一起面对？”席砚南轻声问，指尖开出一朵半透明的小花。
姜瀛玉调整了下金丝眼镜，左眼已经完全恢复正常，只是虹膜上多了圈极细的翡翠纹路：“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什么？”
座钟恰好在此时敲响七下。两个声音在晨光中重合：
“时间与生长，本就是同一种奇迹。”